苏秦的犹豫表情,颜遂看在眼里,他反过来想:“是不是我自己的发问显得太唐突了,怎么苏丞相好像不愿多谈似的?”
颜遂不知苏秦此时其实本不是因为不喜颜遂之问而支吾不答,他所担心的泄密之嫌才是造成心内踌躇的根由。 只不过,苏秦又不能向颜遂明白地说出来,那样还不得让颜遂登时不高兴了起来。
颜遂不明苏秦所思,他不好再勉强苏秦回答自己,于是就请辞:“刚才末将所言,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语,如果有不适当之处,请丞相海涵。我就不打扰丞相休息了。”
颜遂说着,就要站起身离开座席。苏秦急忙伸手让颜遂安坐下来。在颜遂提出告辞之语的时候,苏秦心里咯噔一下,念道:“我这是怎么了?如果连自己出生入死的身边友人都无法信任,那还何谈合纵事业成功?况且,即便事业成功,但却众叛亲离,又有什么滋味!”
苏秦向颜遂说道:“颜将军莫急,你刚才所言,确实点出了咱们合纵军的当下的一个大的战略隐忧。西陂的确非久留之地,一旦敌人来攻,恐怕随时都有被闷死在这里的危险。”
苏秦接着道:“驻兵于西陂,毫无疑问是有很大风险的,所以我方才认真地考虑了颜将军的进言,再慎重权衡一下利弊得失。”
颜遂听苏秦老成持重的语气,看起来,苏秦分明是已然对战局有全面的考虑和作战策略,他于是就聚精会神地听听苏秦的想法。
苏秦神态镇定、沉着,拿出耐心给颜遂解释清楚,他又道:“我决定驻守西陂,也是基于我们****的角度考虑的。试想,如果我们发动再次****,还有比西陂更适合的出击位置吗?”
颜遂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但是又有顾虑,说道:“如果论进击的出发点,当然西陂再好不过,然而,我军刚刚遭遇秦军的伏击,损失严重,如果短时间内再次进击,是不是显得太仓促了?反过来说,如果短时期内不进攻,则驻守西陂就弊大于利。”
颜遂顺着苏秦的思路分析形势,他突然领悟了,直起了身子,说道:“莫非丞相下令合纵军就地休整,正是要在短时间内发动再次进攻?”
苏秦微微点了点头,很郑重地回道:“正是如此!我这么做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考虑,首先是我们已经稳固了上官城,又增加了一条进击秦军的路线,而西陂与上官城相通,兵马调动极为方便。”
“这第二层考虑就是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充分利用西陂这个战略支点,出其不意地再次进击秦军。相信司马错也不会料到我们来得这么快,成功的可能岂不是大大增加了!”
颜遂听了苏秦耐心细致地解释,他猛地恍然大悟:苏秦的新战略充分利用了西陂这个战略支点,如若成功,有出其不意之妙,令秦人猝不及防。
他不禁赞了一句:“丞相所思确乎高人一筹,末将茅塞顿开。这个计划看似有点冒险,但是成大功者,无不伴随着更大的风险,关键是看值不值冒这个险而已。”
苏秦见颜遂搞懂了自己的谋划,他高兴地笑了起来,说道:“这个计划也是我今天早上得到了右路军的捷报后,临时才想出来的,还要完善一下,这次一定要谋定而后动,务必一举成功。”
颜遂向苏秦竖起了大拇指,回道:“人们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确有道理。如果依照丞相的思路,咱们不仅可以取得渑池之战的主动权,甚至有可能将秦军全部困死在渑池地区,聚而歼之。这可是震动天下的惊天之战,可毕其功于一役!”
苏秦也向颜遂说道:“颜将军所见正与我相同。”他扬了扬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得之色。他早上想到了这个更大的作战谋略,其实内心也激荡和惊诧了一下,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么做有可能吗?”
然而,随着他思索的深入,他越来越觉得这个更大的作战行动不仅有可能,而且实质上更巧妙,因而也更有操作性。
苏秦刚才面对着颜遂的发问,沉吟不语,实际上也正是因为自己所思的计划很是惊人和关键,预先走漏半点风声,都会引起秦军的异动,确实大意不得啊!
苏秦告诉了颜遂实情,接着想要嘱咐颜遂注意严格保密。没想到,苏秦还未说出口,颜遂本人倒是先主动地提了出来。他说道:“这个计划十分精妙,但是千万不能预先泄露出去半点讯息。否则,咱们六国合纵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灭秦的机会了。”
苏秦使劲儿地点着头,回应颜遂:“当前保密这个计划至为关键,不可不慎重其事。”
颜遂拍着自己的胸脯,向苏秦保证:“丞相放心,这个计划绝不会从我颜遂嘴里透出半点去,我宁可把他闷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我也不说出来。”
颜遂说着,兴奋地想到:如果这个作战计划得以全面实现,那么将会出现的美妙前景!他都不由得脸上现出一片神往。
颜遂不由得感喟道:“秦国人一贯狂妄,这次如果丞相作战计划贯彻到底,那么今后一百年他们再也狂妄不起来了。设想这秦国举国的精锐之师葬身于渑池,他们要想再恢复起元气,谈何容易!”
苏秦何尝不是有此决心,故而他刚才对于颜遂这样比较可靠的部下,都犹豫不肯说出来。
颜遂说得激动,脸上露出了一片欣悦之情,可是,他想到了先前作战的失利,顿时又痛心不已。他不无惋惜地说:“我们计划得再严密,也架不住军中有人泄密。请恕末将直言,我看昨天合纵军作战失利,八成是因为我们内部出了奸细。”
苏秦回道:“是吗?”他眉毛微皱,心说:“既然颜遂也这么讲,看来这出奸细一事恐怕是军中很多人都有同感。”
颜遂又道:“末将虽然愚钝,但是也觉得秦军对我们的伏击中暗藏着玄机。试想,如果不是他们预先掌握了我们的行动计划,怎么会算准了我们昨天会采取进击渑池的军事行动,恰巧出现在我军前进的路上。这等蹊跷事,不能不令人生疑。”
苏秦听着颜遂的话,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刚才两个人谈得颇为激动和兴奋,但是一旦涉及到军事计划泄密之事,又不由得有些心情沉重起来。
颜遂恨恨地骂道:“这军中的奸细真是可恶至极,干这吃里扒外的缺德事。奸细不除,我军再高妙和严密的行动计划,也会因泄密而失败,只怕是比上次败得更惨。”
颜遂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让我发现了他的踪迹,一定将他揪了出来,碎尸万段!”
苏秦见颜遂如此痛恨军中泄密之人,从他的言语中可以听得出来颜遂不齿于做出卖同僚的恶心事,他对颜遂放心了不少,心下也宽慰了不少。
苏秦嘱咐颜遂道:“既然颜将军也觉得军中有人充当了秦国人的走狗,那就不妨留意一下,严防军中有人通敌。”
“凭心而论,不是我们不相信自己的将士们,只是合纵军是临时集合在一起,大家彼此对各自的来龙去脉不是很清楚,不得已才要采取更加小心谨慎的态度。”
颜遂点着头,十分赞成苏秦的看法,回道:“丞相所言极是,合纵军的最大弱点正在于人心难齐。末将回去后,定会按照丞相的嘱咐,加强军中的纪律,劝勉齐国众将士保持戒备之心。”
苏秦向颜遂一拱手,说道:“那就多多拜托颜将军了!”颜遂也拱手回礼,然后他告辞出了苏秦的大帐,回去齐**营中处理军务去了。
苏秦送走了颜遂,回到了中军大帐中,他想要取出渑池地图,琢磨下一步的详细行动计划,但是眼睛对着地图,却不由得心思又转到了军中出奸细这件事上。
他按捺不住地想到:“颜遂也提到了奸细一事,与周绍的判断高度一致,自己也一直有此感觉。三个人都有这样的判断,那这军事计划泄密之事,可见确乎发生过。”
苏秦竭尽脑力地细细想了想过去一段时间在崇光城发生过的各种事情,想要梳理出其中一些不正常的地方。
他首先想到的正是与秦将公孙延过从甚密,又与自己有仇恨的陈稹。他会不是可能就是泄密者呢?
可是,由于自己对于陈稹预作了防范,周绍已经派人盯死了陈稹,并未发觉他在战前有什么异常之处。陈稹自从受了二百军棍之后,一直躲在自己的营帐中养伤,没与任何可疑的人有过接触的呀!
昨日在西陂一战,陈稹虽然跟随着大部队,但像是个活死人一般,一直躲在楚军的一辆兵车里。尽管并没有积极参加楚军的作战行动,但也没发现他做出什么背叛投敌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