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不可思议，这还是住在宫里后，嘉怡第一次与建业帝单独用膳。一张桌，共七八个菜，却只有二人食用。气氛有些微妙，尤其是，当建业帝将第一筷子，朝嘉怡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尝尝这个，龙利鱼，入口即化，是无刺鱼。”
“这是御厨的一道新菜吗？以前没有见过。”嘉怡有片刻的犹豫，但还是领了建业帝这份好意。毕竟，鱼肉已经被放在碗里，不可能视而不见。张嘴，入口，那一丝的润滑，给嘉怡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鱼汤里有漂浮着些许酸菜，当鱼肉的鲜花与酸菜的刺激，形成鲜明的对比时，最舒服的是味蕾，最具挑战性的，也是味蕾。“呀，确实不错。”在饥饿状态下，能加重人对美味的敏感度。嘉怡也不会例外。
“既然好吃，那便多吃一些。”建业帝不由分说，又给嘉怡夹了一块后，才轮到自己。那最肥美的鱼肉，只是看着，便能让人垂涎三尺。“新来的御厨手艺果真不错，回头，我得重重赏一次。”
后知后觉的嘉怡，这才注意到。自开口后，建业帝便用着“我”的称呼，而非“朕”。
“还有这道菜，你也可以试试。”建业帝将放在远处的梅菜扣肉，亲自端到嘉怡面前，“御厨有介绍过，选用肥瘦均匀的肉，再配之以特殊的酱料，是这道菜的精髓。是不是和别处的味道不一样？”
建业帝介绍得越是仔细，嘉怡听着越是有趣。“噗。”一口饭，险些喷了出来。“皇上，你这平日里得日理万机，什么时候还抽空学会研究美食的。我看，你现在的水准，丝毫比不御厨们差。”
“哪里，御厨们研发新菜时，都得呈上相应的报告。偶尔随手看看，便也能记得住一些。”建业帝并未刻意咬重读音，但嘉怡明白，他所谓的偶尔，恐怕，是得花功夫的。
“辛苦你了，这些日子，不容易吧。”或许是想到这一层，不大愿意与建业帝，聊一些有关痛痒话题的嘉怡，倒也是放松了戒备，主动问道。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却是嘉怡一直想知道的。“若有时间，重新立个丞相吧。”
丞相的本职，本在于替君王分忧。天下之事，事无大小，若是统统交给一人处理，换做谁都无法适应。在集权时代，丞相的横空出现，是君王最有利的帮手——当然，也是最需要提防的人。
建业帝登基有一年了，但丞相之位依旧悬空。哪怕有上官良成一事作为警告，但朝臣们眼巴巴地盯着这个位置，为人臣者，能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辈子，便也满足。不过，想归想，没有人敢再提。
除了嘉怡。
“有想过，不着急，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建业帝愣了愣，显然，他是没有想到，嘉怡会提到这事。不过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建业帝便恢复到平常的状态，与她聊了聊国事。“老臣们太老，新臣们还不够成熟。”
“旁人不可以替你分担的责任，丞相可以。”时间果真是最好的解药，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治愈不了的问题。当嘉怡淡淡地提到“丞相”二字时，她竟能这般云淡风轻，丝毫不去想过去的痛苦。
“道理我都明白，但……”建业帝有短暂的思考，放下筷子的他，将视线放在嘉怡身上，像是与她商量，又像是在与她说出结论。“有想过找张大人，但偶尔，他会显得有些迂腐。若是找池大人，又恐怕会被人说成外戚干政。”
“你是有人选的，对吗？”嘉怡像是不关心地扒了一口饭，略过建业帝的眼神，只看向面前的菜肴。“是恭亲王，对吗？”是反问吗？并不是。基于对建业帝的了解，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王弟还小，需要历练。”建业帝并没有直接否认，在所有人选里，的确，修文是最合适的选项。但……建业帝并不想将话题引向修文。“我再考虑一阵儿吧，这事儿，也就只能和你说一说。”
“哎，我想过的。若是……”若是，一辈子生活在仇恨里，爹爹娘亲在天有灵，也不会心安。当然，这句话，嘉怡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她只能切了话语，反问道，“若是可能，皇上，会打算调回恭亲王吗？”
果然，话题还是会绕到这里。修文，始终是嘉怡绕不开的心结。
“呵呵。”建业帝的笑声有些冷淡，看向嘉怡的眼神，却多了一份柔情。“不瞒你了，今日找你，便是为了此事。王弟说，他会回来过个中秋节。你若是不急着走，要……留下来吗？”替修文挽留嘉怡，是建业帝做出最揪心的选择。
多想，是以自己的名义挽留，而非替他人做嫁衣裳。
“啊？”嘉怡只是随口一说，以掩盖内心的真实想法，却不想，套出这般惊天的消息。中秋节？修文会回来？这……嘉怡只觉得有一道惊天霹雳，不偏不倚，刚刚在她面前炸开，轰的一声，险些晕厥。
“我……我已经答应师兄，中秋节的时候，会去逍遥派看一看。”当嘉怡搬出逍遥派的名义时，不可忽略的，是她内心那呼之欲出的窒息感——为了修文。若是，嘉怡选择再留一个半月，便能与修文相见。
她是想着他的，她是想见他的。有许许多多的话，她想告诉他，只想告诉他。
嘉怡的心思过于明显，那僵硬的表情，毫无遗漏地表现出此时此刻内心的纠结与挣扎。建业帝不去戳穿，只重新给嘉怡添了一块鱼肉。认死理的人，通常，都是长情的人吧。“快吃吧，一会儿凉了，伤胃。”
若是，嘉怡在中秋节时，真能去看看逍遥派的师兄们，倒也挺好的。当这样的心思划过建业帝的心间时，他忽然发现了个震惊的事实：想要挽留嘉怡的冲动，比不过阻止嘉怡与修文重逢的欲望。
这是占有欲吗？或许，这是不甘心。
现在选择叉开话题，是个不错的想法。嘉怡赶紧接过话茬，询问道，“若有空，我能不能去见一见这名御厨。若是能学会这道龙利鱼的制作方法，我也能……”也能，做给柳絮与卫羽尝一尝。
“当然，一会儿，我便与去你御膳房走一走。”建业帝笑了笑，若不是嘉怡的错觉，这笑容里，有三五分的宠溺。“顺便，我去御膳房，取一些东西。”当然，取东西只是个借口，不过是让嘉怡安心。
今天是不是打开了建业帝的新模式？当他的眼神，总落在嘉怡身上时，嘉怡难免多了些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