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会记得的,当建业帝派人接她入宫时,天色好看极了。在一幅湛蓝色的画卷里,有团团白云,点缀其中。偶有飞鸟划过,扰乱白云的平静,留下一道流畅的弧线。弧线的尽头,便是嘉怡要去的皇宫。
皇家马车正停在嘉怡面前,有太监懒洋洋地靠在马背上,等待多时的马儿,有些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嘶鸣。两名宫女正简单地替嘉怡收拾物品,并不多,只不过是些许衣物,以及,嘉怡随身携带的三五泥人。
嘉怡站在门口,有些不舍地合上大门,扭动钥匙,挂好门锁。“卫叔,咱们得暂时分开一阵子了。你放心,待我病好了,便过来找你。”一共两把钥匙,嘉怡自留一把,而将另一把交到卫羽手里。
“我和池大人说好了,你这次去,只需要替他打点师父的店铺。”嘉怡一边叮嘱,一边取出钱袋,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替卫羽挂在腰间,“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块玉佩,是一点心意。”
卫羽跟在嘉怡身边,吃了太多苦头。这块玉佩,聊表心意。
卫羽正准备说点什么,却不想,柳絮走了过来,拍了拍嘉怡的肩膀,轻声道,“小姐,我们该出发了。刘公公在那儿,已等了大半个时辰。”她伸手,指了指靠在马背上,昏昏欲睡的太监。
哦,原来他姓刘。嘉怡努力地嗯了一声,试图将名字与人对应后记在脑海里。这皇宫啊,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待下去的地方,多长个心眼吧。“柳絮姐姐,你替我,给刘公公打点赏,日后,还得托他照顾。”
“给过了,不然,刘公公怎会有那么好的耐心。”柳絮瘪了瘪嘴,似想说些吐槽的话,却看到卫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遂闭了嘴。“小姐你放心,该打点的地方,我会打点的,不用你操心。”
卫羽点了点头,但对柳絮,他还是有不够放心的地方。“柳絮姑娘,这之后,就得麻烦你照顾小姐了。小姐心大,还得你多多留意。”一如皇宫深似海,更何况,今日的嘉怡,早已没有了其他人作为依靠。
“那我……走了。卫叔,你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遥想昔日,嘉怡的身边,从来都是一番热闹景象。而现在,她的身边,即将只剩下柳絮一人。哎,最怕的并非一无所有,而是拥有后再失去的心理落差。
卫羽目送嘉怡登上马车,又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极少落泪的他,竟在这个瞬间,湿了眼眶。没理由的,他有一种“从此不能再相见”的预感。罢了,人各有命,帮不上任何忙的他,此时,只能剩下对嘉怡的祝福。
皇家马车挺宽敞的,但一下子挤进连同嘉怡在内的四个人,以及三五个包袱时,便显得有些拥挤。是建业帝考虑不周吗?嘉怡并不想计较这些问题,但当她注意到两名宫女眼神里的不屑时,却有些无奈。
是应该不屑的吧。入宫养病,多么名不正且言不顺的理由。不过是仗着与建业帝有过同窗之谊,便能让建业帝一改祖制——这些,嘉怡都想过。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天子之命不可违,哪怕,建业帝只是商量的口气。
柳絮也看出两名宫女那复杂的眼神,正试图替嘉怡挡住,却不想,嘉怡摇了摇头。“这两位姐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客客气气地开了口,试图打破马车内的沉默。
两名宫女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显然,她们想不到,嘉怡能尊称一句“姐姐”。其中一人赶紧开口,回答道,“万万担不起郡主这般称呼,奴婢小名苏苏,她是小舞。”
苏苏、小舞……嘉怡又将这两个名字,刻在脑海里。多记住一些名字,便能少一些出错的机会吧。“其实,不用叫我郡主的。你们若是愿意,可以像柳絮姐姐这般,唤我一声小姐便是。”嘉怡放轻声音,提醒道。
“奴婢不敢。奴婢二人是皇上派过来,照顾郡主……”当苏苏下意识又用到郡主二字时,她连忙低下头,在用余光确认嘉怡并未生气时,才继续说道,“照顾郡主的日常起居,怎敢放低郡主的身份。”
“没关系的,我呢,早已成了郡主的特例。索性,便弃之不用吧。”嘉怡不像是玩笑,但却用玩笑的口气,与二人交流道。“不过,我不勉强你们。”
气氛即将陷入又一轮尴尬里时,柳絮干咳两声,开了口,问道,“我瞧你们年纪不大,是刚入宫不久吗?这宫里,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回……回柳絮姑娘,我们入宫当差才两个月,许多事,并不清楚。”苏苏正坐在柳絮对面,胆怯的她,并不敢直视柳絮的目光。即便,这道目光足够温和,并无半分其他用意。“皇上只道,郡主的生活,一切随心即可。”
又是这么模棱两可的吩咐,建业帝的心思,嘉怡是越来越摸不着、猜不透。不过,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早日养好伤口,早日离开皇宫。嘉怡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前的伤口,还有隐隐约约的疼痛感。
“丛笙公子他,是已经去太医院了吗?”嘉怡淡淡地开口,向苏苏询问道。
只不过,苏苏并未回答,而是坐在一旁并未开口的小舞,抢走了嘉怡的问题。“丛笙公子过了补考,皇上很是满意。只是,他尚有一些杂事需要处理,想来,这两日,便能去太医院。郡主可以放心的。”
与苏苏的胆怯与扭捏不同,小舞的回答更清晰与直接。清脆的声音,不大,但看得出,小舞是个明白人。该说话的时候,她才张口。不需要更多的理由,嘉怡对小舞的好感,便在在瞬间甚过对苏苏。
“听你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嘉怡微微侧身,尽可能面朝小舞。小舞倒也不避开嘉怡的视线,大大方方地露出浅笑。“那看来,我说对了。”
“不算对。母亲是京城人,父亲是客居京城的商人,所以会有一些外地口音。”小舞大大方方地回答着嘉怡的问题。只是,当她提到母亲与父亲时,嘉怡有片刻的低沉。“大概是,和父亲学的。”
“小舞……”苏苏谨慎察觉到嘉怡的异样,赶紧打断。小舞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言语里,有不敬之处。她正准备开口道歉,却看到嘉怡微微摇头的动作。
“看来,你的父亲,或多或少会与池大人有一些私交。”嘉怡轻描淡写地略过话题,仿佛刚才的低沉,只是错觉。她不动声色,选择将更多的心思,隐藏在言语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