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管家的帮助下,上官夫人的遗体,被暂时装进了棺材里。尚未合棺,只等嘉怡醒后,做最后一次告别。只不过,嘉怡还在昏睡,从白天到傍晚到深夜,并无一丝清醒的迹象。
嘉怡额前的伤口,丛笙已做了简单处理。他明白,守在一旁的柳絮也明白,嘉怡并非因受伤而昏睡,只是出于本能地逃避,不愿面对这些复制的难过,而一时倒在梦境里,不愿醒。
“柳絮姑娘,这儿我来守着,你还是去睡会儿吧。”丛笙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柳絮沉重的黑眼圈,语气轻柔,好心提醒道。“这段时间,你似乎没有好好睡过,身体要紧。”
哪里敢睡?哪里能睡?一想到嘉怡还没有半分清醒的可能,柳絮便着急得直掉眼泪。声色哽咽,她断断续续地回答道,“不了,我得在这里等着。万一,小姐醒了,好叫她看见我。”
“别哭,别哭……”但凡是个男子汉,最害怕的事,便是见到女儿家的眼泪。丛笙已然见过痛哭一场的嘉怡,现在,又轮到柳絮了吗?他不敢继续想,连忙伸手,想替柳絮擦掉眼泪。
但,男女授受不亲,手腕悬在柳絮眼前时,他才忽然想到这条禁忌。有一秒的犹豫,他最后还是放下了手,只掏出一张手绢,递给柳絮,又道,“若是小姐醒来,看到你红红的眼眶,只怕会更难过。”
“嗯……那我,不哭。”柳絮接过手绢,认真地擦了擦泪痕,但想不到,眼泪这种奇怪的东西,却会是越擦越多。明明想好、说好不哭的,结果还是败给了生理冲动,败给了最坏的心情。
“你……”丛笙欲言又止,想劝柳絮不要伤心,但所有的安慰,在这一刻都是苍白无力的。想了想,他重新开口,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道,“跟我讲一讲你们的故事吧,我很好奇,在你眼里的小姐,是什么模样。”
柳絮揉红了眼眶,眼睛肿得就像小白兔。但听到丛笙的好奇时,有片刻,是无声地落泪。“小姐么……我……”往事历历在目,柳絮竟不知道,该从何处讲起。“和小姐认识,是个意外。”
“那年,小姐七岁,我十岁。我是不可能忘记的,刚认识的时候,是小姐,将我从火坑里拉了出来,给了我全新的生活。我还记得,她朝我笑了笑,那笑容,是最暖心的瞬间。”
但这并不是柳絮心里对嘉怡最深的感激,若硬要问哪件事,柳絮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是十五岁那年,嘉怡替她准备的及笄礼。“你肯定想不到,及笄礼,是小姐瞒着我准备的。”
柳絮生在穷苦人家,从未有过生日的概念。不过,即便不知道柳絮的生日,但小嘉怡总归还是有办法:既然,可以给柳絮一个全新的名字,那也可以,给她一个全新的生日。嗯,想法不错!
背着柳絮,小嘉怡偷偷地翻了黄历,只见那黄历上显示,三月十三,宜祝寿。那便三月十三吧!正巧,三四月间,也是柳絮纷飞的时节。
小嘉怡的想法,得到了丞相夫人与卫管家的强烈支持。数年接触,上官夫人早已将柳絮当成半个女儿,直乐呵呵地掏出私房钱,整整一百两,交到小嘉怡手里,嘱托道,“多买点礼物,她那孩子,我瞧着喜欢。”
礼物倒是简单,小嘉怡转身带着卫羽,便去了周长青那,一番软磨硬泡,硬是说动周长青,拿出最珍贵的一块玉簪,“我是怕了你了,拿去吧。既然是及笄礼物,那这次,就不收钱好了。”
“哎呀!师父怎么这么好?!”小嘉怡有些惊喜,但并不打算白收礼物的她,还是让卫羽从一百两里,拿出部分银两,交给周长青,“不过呢,这次是我要送礼物,就不劳师父费心啦!”
“郡主这次是偷偷地准备礼物,还得麻烦周兄,暂时保密。”卫管家站在一旁,替嘉怡做了个简单的解释。看到周长青有片刻的惊讶,他又补充道,“咱们还得去买一套新衣服。”
“不止呢!我想想,还得有银钗、铜镜,还有……还有……”小嘉怡扳着手指头,一个接一个地数着。“对啦!最重要的,得给柳絮姐姐,准备一套胭脂水粉。嘿嘿,得买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别着急,咱们慢慢买。”卫管家笑了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清单,放在嘉怡眼前,“你瞧,我都写好了的,咱们挨个买。放心,这两天肯定能备齐。”
“那就太好啦!柳絮姐姐一定会喜欢的!”女子十五及笄,是人生里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或许,仅次于出嫁吧。小嘉怡视柳絮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想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礼物。
这些事,是某一次,卫管家在闲聊时说漏了嘴,柳絮才知道的。想到嘉怡的心意,柳絮又是感动,又是感激。“丛笙公子,你能明白吗?小姐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那你……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小姐吗?”话从口出的瞬间,丛笙愣了愣,方才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尴尬且不必要的问题。
“除非小姐不要我,否则,我是不会离开她的。”柳絮倒还好,不觉有丝毫的尴尬,只用斩钉截铁的态度,与丛笙交谈。“我只是在想,若我能替她,分担些许忧伤,该有多好。”
丧师、丧父、丧母,一年之内,嘉怡连续失去三位至亲之人,更何况,她没有兄弟姐妹,可以共同承受这般巨大的悲痛。“小姐她,心里太苦。”嘉怡的笑容已经不如往日纯粹,更多的,是苦涩,是苦中作乐。
“那你呢?柳絮姑娘,你还好吗?”丛笙再次伸手,在柳絮的又一轮眼泪即将落下前,没有丝毫犹豫,替她按住了眼角。“若真是难过,那便哭吧。”到了伤心处的眼泪,分量很重。
“呜呜呜……”所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柳絮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微微靠在丛笙的肩膀上,想借他的一份力量,在嘉怡清醒过来,哭干一切眼泪,而不再是克制。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丛笙不太会安慰人,他只知道,若是轻轻拍打柳絮的后背,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她的低落。“你放心,小姐只是在休息,最多一日,便能醒过来。”
“倒是你,该休息了。”眼泪是奇怪的存在,能让七尺男儿,在瞬间变得柔软,多出一份柔情,“柳絮姑娘,睡会儿吧。这里有我照料,屋外,还有其他人,不必一个人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