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由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小巷,并不长,却一眼望不到尽头,颇有曲径通幽处的意味,格外宁静,能听见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与身后的人声鼎沸形成鲜明对比。
泥人摊儿摆在小巷第三家店门口,一个穿着灰黑『色』衣服的中年师傅,正全神贯注地捏着手里的泥土,无视身旁来来去去的过客。偶有路人驻足,把玩泥人,询问价格,他才停下手中制作的步骤,浅浅地与来者交流。
泥人摊儿不大,只不过占地两尺。即便如此,师傅也像模像样地挂着青旗,上面写着斗大的三个字:泥人周。师傅姓周,泥人,便是他的谋生手段。
嘉怡是这里的常客,还未走近,便热情地打着招呼,“周师傅!好久不见!今天有新玩意儿吗?”一边说着,一边挣脱掉柳絮,蹦蹦跳跳地来到泥人摊儿前。
柳絮无奈,只得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追在她身后。
“是你呀?”周师傅停下手中的工序,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小人儿。这张脸,他是有印象的,只不过这身装束,他愣了愣,“怎么今日,是男儿身?”
“嘿嘿,出来方便。”嘉怡熟练地端出摊位旁边的小木凳,坐下来,与周师傅畅聊道,“周师傅,今天有什么新玩意儿吗?打算买几个。来,给我推荐推荐呗。”
“有是有,就是不知道,你想要哪种类型的?”周师傅并不知道嘉怡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笑呵呵地对她介绍,“是想要英雄呢,还是想要动物呢?”
“都好,都好。”嘉怡很是欣赏周师傅的手艺,他所推荐的,必定是最能拿出手的佳作。“不如,都摆出来,我且看看?”她一边说着,一边倾斜着身子,往摊位内张望。
“都在家里,这里只不过摆着不入眼的泥人。”周师傅起身,将青旗扯下,重新挂上一面“休息中”的小旗子。而后转身,推开身后的家门,询问道,“要不要进来看看?”
因着朝向问题,屋内有些黑,只能隐约分辨出有一张大桌子。嘉怡在这里买过许多次泥人,却还从未进过周师傅的家。一旁的柳絮有些担忧,问道,“家里有其他人吗?我们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碍事,这家里,就我一个人。妻子去世很久了,儿子前些年去戍守边疆,约莫着得明年才能回来。”周师傅一边点亮着门口的蜡烛,一边打消着他们的顾虑。
“我们进去看看吧,怎么样?”见卫管家与柳絮都有些迟疑,嘉怡只好在身后,推了二人一把,“放心啦,这大白天的,进去看看嘛?”
卫管家锁着眉头,对他而言,付钱是次要的工作,保护嘉怡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直觉告诉他,这条巷子太宁静,这间屋子太阴暗,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卫管家,走了啦。”见他仍留在原地,嘉怡忍不住摇了摇卫管家的手臂,“你在想什么呢,快进去了啦!”
“少爷,等等。”卫管家的疑『惑』并未完全解除。诚然,他跟着嘉怡,与周师傅有过多次接触,但于他而言,周师傅仍是陌生人。“这样,柳絮,你且回府,告诉门口的小马,让他带点人,就说接少爷回府。”
嘉怡不解,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买点泥人,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但出门之前,她答应过卫管家,凡事得听从他的安排,便也不再计较。
于是,只有嘉怡与卫管家二人,跟着周师傅进了屋内。
“平常也没有什么人会进来,屋内有点『乱』,你们可千万不要介意。”周师傅背对着二人,正埋着头清扫着桌面上的灰尘,而后,端起桌上的水杯,充满歉意,“你们等等,我去准备点温水。”
片刻之间,卫管家终于明白了疑『惑』点所在:即便是一个人住,这里,也不会有如此重的灰尘感。只有一种可能,周师傅不常呆在这里。
卫管家一边留心着四周的陈列,除了一张大桌子外,还有一处大柜子,陈列着周师傅所捏出的泥人。眼尖的卫管家,在柜角处,留意到蜘蛛网。
“哎呀,卫管家,你看这里,好多泥人。”嘉怡则全然相反,眼里只看得见满柜子的泥人,她兴冲冲地走到柜子前,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欣赏着。
有腆着大肚子的罗汉,正笑呵呵地眯着眼;有踢着鸡『毛』毽的三五幼童,正聚在一块儿分享游戏的喜悦;也有羞答答的新娘,正低着头,等待良人出现。更甚,还有正撕咬着猎物的猛虎,虎口大开处,甚至隐约渗出血迹。
周师傅的手艺的确厉害,只不过核桃大小,却能敏锐地捕捉到每一个泥人的细节。于寻常处见功力,于细微处见真章,此言非虚。
“哇,如果可以,真想把这一柜子的泥人,都给买回去。”比起周师傅摆在摊位上的泥人,嘉怡这才明白什么叫差距。“周师傅也真是的,有好玩意儿,也不舍得摆出来。”
“让你见笑了。”正说着,周师傅便端过来一壶热水,放在桌上,而后,走到嘉怡身侧,对着泥人,向嘉怡解释道,“这些,都是磨出来的功夫,跟摆摊时的速成作品,是有区别的。”
“怎么卖呀,我都很喜欢!”瞧见这些小玩意儿,嘉怡便移不开视线,“唔,我今天没有带多少钱,能不能便宜一点呀,或者,给我留着,过两天再来买。”
周师傅哈哈一笑,屋内的气氛在笑声里变得轻松了不少,“没关系,你出价吧。这些泥人,都被懂欣赏的人买走,才是他们的价值。”
“那……那我买这五个。一两银子一个,可以吗?”嘉怡犹豫片刻,才指了指最喜欢的五个泥人,两只形态各异的老虎,两个正舞剑的翩然少年,以及一个正弹着琴的长发少女。
“好说,稍等,我去找袋子,给你包好。”周师傅不喜欢讨价还价,再则,也是回头客,给的价钱也挺公道。想到这里,周师傅又从最高处取下一个崭新的泥人,是穿着红肚兜的泥娃娃,递给嘉怡,“这个,送给你的。”
“哇,谢谢周师傅!”嘉怡接过泥娃娃,笑得格外开心。
“这里,是五两银子。”按照谈妥的价格,卫管家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将碎银放在周师傅手里。
而周师傅大拇指关节处厚厚的老茧,引起了卫管家的注意力。这不像是手艺人磨出来的茧,更像是使用兵器时,锤炼出来的厚茧。
趁着嘉怡正欣赏着泥人时,卫管家压低声音,问道,“周师傅,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