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西北澄碧湖,金乌东北出大渊。
天色微亮,顾家便热闹喧嚣起来。二十几个精壮,坐在长凳上围着方桌迅速进食,时不时议论一两声。
一家两口人同时出殡,这年头不常见,但也并非没有!乱世人命如草芥,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前段时间城东赵家杂货铺的一家五口不是同时被拉到乱坟岗了吗?
枯瘦如柴的人,往日里他们见过不少,大多烟鬼后期皆是如此,可枯瘦至顾凡这般皮肤紧致光滑,浑身又满是力气的烟鬼,他们还真没有见过!
“下葬一般在吃过午饭,主家谢过往来宾客之后,宾客随着主家一起进行下葬。这家倒是奇怪,大清早的下葬,这是找到了风水极好的墓穴啊?”
“管事儿的说风水先生选定的良时,而且这家新搬迁而来,并无亲友。咱们莫要再论。管事儿的说了,出殡之后没有谢劳酒。亲朋邻里都不曾宴请,谢劳饭全都在早上这一顿,丰盛,白米饭,大鱼大肉,两坛好酒!都多吃点,且莫要喝多了!”
众人听到自家头儿如此说,便不再言语,喝酒吃饭,迅速夹菜。
出殡之前后,本都要谢劳。出殡前,壮劳力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抬棺。出殡后,帮着主家完成下葬,当然主家更要摆酒感谢。
这些人里除几个同门师兄弟,大部分是邓云峰专门雇来的拉棺材车马行和抬棺人!
原本下葬应该安排在午后,可看到顾凡变成皮包骨之后,耿继善也点头同意早些安葬!
神秘高人的传说不少,短时间无后患恢复伤势的秘术耿继善等人没听过,但是厉鬼吸食人类阳气的事情,坊间传闻不少!
一路吹吹打打,纸钱漫天飘洒。
填土封出一个大大坟茔,只待孝子一路不回头的到家,丧事便走完全过程。
去时热热闹闹,一如搬家与众师兄弟喝酒。来时冷冷清清,到符合顾凡现如今情状。
打开院门,顾凡来到院中,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头微微皱起。
房门打开,常尚义从房间中走出,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顾凡道:“我以为你会逃走。”
顾凡抬头。常尚义感觉心中一紧,那对眼睛被皮包骨头的头颅衬托的太大太明亮!
“你是来抓我的?”
“暗杀巡警的口子不能开!古力之死,你尚有情可原,可李青何罪?你们不该杀李青!”
“我不认识李青,也没有杀他。”
看着常尚义咬牙切齿的模样,顾凡沉默。
当初顾远和顾影死去,他比常尚义好不了多少!现如今顾远和顾影已经下葬,他仍然没有忘记复仇之事!
常尚义轻声道,“李青,你不认识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他和古力一样都是我的老兄弟!他是因为调查张东堂刺杀太后一案而死!”
“我不认识李青,也没杀他!”
常尚义神色狰狞,盯着顾凡冷喝道,“我知道你没杀李青!但他的死终究和你们脱不了关系!昨日他就死在张家祠堂,临死前只说了一个顾字,我一路追查凶手到东交民巷,可惜那里皆是洋夷,走脱了凶手!你说,这张家巷子,还有别人姓顾?还有别人有众多师兄弟可以做帮手?你与张东堂没有关系?你与李青的死没有关系?!”
顾凡看着近乎情绪失控的常尚义,轻声说道:“看样子你是来杀我的!”
“你在等耿继善他们?李文你应该记得吧,耿继善昨天该杀了他的,有胆子杀朝廷暗探,竟然放过李文!呵呵,此时李文和王备两位千总,已经带兵围了火神庙。耿继善和你的师兄弟不会来了!”
“我没有想过让师父动手。”
“是嘛?”常尚义哈哈大笑,冷眼瞧着顾凡,“若非耿继善昨夜动手,你现在已经躺在顺天府大牢之中!”
“我师父不是暗下杀手的人!”
“当然不是!他正大光明要杀我!杀一个堂堂正五品巡警总长!侠以武犯禁!哈哈,往日我还不理解府尹李大人为何要组建巡缉马队!张东堂,李书文,耿继善,哈哈,一群武夫,妄图刺杀太后,我真为你们的幼稚感到可笑!”
耿继善真的参与其中吗?昨天张东堂走后,耿继善便不见了踪影,直到夜深才匆匆过来看了一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什么也没说!
他同意早下葬,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
不过顾凡仍旧感激耿继善,出手截杀常尚义,其中肯定有想要帮助自己的原因!至于他杀死朝廷暗探,这份胆量倒是让顾凡诧异!
与自己孤身一人不同,耿继善名声极佳,拖家带口,他怎么敢杀死朝廷暗探?
“我本意回来捉拿你,就在不远处,”常尚义抬手指着东方,盯着顾凡眼睛一字一句道,“被耿继善拦住,将我打伤!”
“我师父出手,你应该活不了!”
常尚义似乎眼中闪过一道枪影,那枪红缨飘飞,迅如闪电,哪怕他使出全部本事,也不过招架三招,躲过七招,若非尹福突然出现,以杀死暗探之事要挟,以保全耿继善以及四民武术社利诱,劝退耿继善,或许昨天他真的死了!
“尹福先生救我一命,我也答应耿继善,不再调查张东堂和你。”常尚义神情中带着一丝落寞,仰天长叹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回来?”
眼不见为净,顾凡不来,常尚义便不会去追杀,既然顾凡回来,且只有一人,那常尚义哪里还会客气?
破案的行家,自然对作案手到擒来!
“这里是我家。你又为什么要来?”
“祖上五代皆是大清国捕头,一代代沉淀下来的好奇,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我要知道真相!好奇撼动不了这个世界,但这狗日的世道也不能撼动我的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你不知道吗?”
“哈哈,确实,因为好奇,我惹出不少麻烦。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真的改不了。就像现在,我就非常好奇,你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一夜白头,一夜消瘦。思虑过甚,神伤身伤。动手吧!”
“你在担心耿继善?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你根本去不了!”
“总要试试!”
话音落地,顾凡缓缓迈开步子,朝着常尚义逼近!
常尚义缓步走下台阶,神色轻松从容,顾凡的武功昨天他已经见识过,力量巨大,速度很快,但对劲力变化刚刚入门!
加之他一夜伤神,消瘦成如此模样,有伤在身,就更加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不过捕头的谨慎,让他还是不敢有丝毫放松,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他从没忘记!
面色轻松,步履从容,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顾凡眼睛!
眼睛是心灵得窗户,很多武者都能够通过对方视线落点,判断出对方攻击手段!
只是与昨日相比,常尚义自家事自家知,耿继善的大枪不是那么好躲的,被枪杆砸中后背,脏腑震动受伤,他现在一身实力最多只能发挥五成!
五成,他同样有把握杀死顾凡!
战斗一触即发,两人几乎同时采取硬碰硬的手段!
顾凡想要一力降十会!
常尚义想要用劲力破巨力!
一者莽撞如牛,却又灵活似猴。一者沉静如山,却又灵动如水!
砰砰砰……
拳头碰撞,身体碰撞的声音,如同大锤敲击鼓面!
咽喉,下阴,双目,肋下,两人无所不用其极,出手皆是杀招!
国术,生死搏杀,自然是哪里最致命,便朝对方哪里招呼!
常尚义的鹰爪功,顾凡印象深刻,可没想到常尚义使出刀法,身形招式更为凌厉!
短短几招,常尚义便拽出腰间佩刀!
刚一交手,常尚义便发现今日之顾凡明显不是昨日之顾凡!常尚义知道李文和王备虽兵围火神庙,但尹福已经答应保全耿继善和四民武术社,顾凡已然知道自己动了杀心,若今日杀不了顾凡,以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不说,还会被耿继善寻仇!
杀人,自然用刀更快!
开始顾凡还感觉常尚义留力,可常尚义抽出佩刀,顾凡才发现常尚义不是昨天那个常尚义了!
刀锋滑过宽大孝袍和里衣,露出里面精瘦的顾凡躯干!
“这怎么可能?”常尚义惊呼出声!
一夜消瘦,怎么能消瘦成如此模样?!
顾凡后退身形急停,突进,右拳猛击常尚义面门!
横刀,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按住刀身!
当……
精钢打造的刀身被顾凡一拳打断!
顾凡拳头上鲜血淋漓!
常尚义身形后退数步,在地上踩出几个脚印,脚掌滑过半尺,才堪堪站住脚步!
“你的伤势全好了?一夜之间,怎么可能!”
“没想到你竟然受伤了!”顾凡弯腰捡起刀尖,握住刀背,缓步向常尚义逼近。
“受伤了,也不是你能对付的!”
常尚义甩甩扔在颤抖的手,一手握住断刀,一手成爪,再次向前!
短短十几招,两人已经摸清对方虚实。
火星四溅,拳爪交错!
顾凡身上孝袍很快变成破布条,露出里面一件常尚义从未见过的破烂小背心。
背心自晋代便有,至眼下多为穿在外面,像顾凡这种贴在身上的,他倒是从未见过!只是那背心穿在顾凡身上,依旧显得宽大,刚才已经被常尚义划破!
常尚义鹰爪抓向顾凡肩膀,顾凡躲闪不及,被死死扣住肩胛骨和锁骨!
顾凡脸上多出一抹笑容,比常尚义笑的更为灿烂!
在常尚义发力之前,他手中断刀已经刺入常尚义右胸心脏之中!
“这狗日的世道……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