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小时,一瓶红酒就见了底,我们的谈话也变得充满了酒精的浓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就像杯中的酒摇摇晃晃,不踏实。
“我的事都没有你的事大。最近我们诊所来了一个钻石王老五,虽然只来过三次,但我感觉人真不错。人长得高高大大,职业也好,行为举止也彬彬有礼,一看就是一个谦谦君子。要不是我结婚了,我就自己留着了,可我一想到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藏着掖着的。”苏丽雅故意大着舌头说,无缝连接一般把话题转到了我的身上,把心中的那团茫然转化成了食欲。
我也进入了微醺的状态中,酒喝到这个份上,是让人最心旷神怡的美妙时刻。“你怎么见到你认为的好男人就打算留做备胎呢?你是天生不安分呢还是胃口比较大?你家周汇生知道你这个坏习惯吗?”她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有一次她看到心怡的偶像去省城,她正好在省城出差,特意跑去捧场,回来整整兴奋了一周,嘴里不停地说,这要是没结婚,肯定出手搞定。我笑话她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她立刻明智地说,我也就是欣赏一番,真要是‘娶’回家,肯定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我经常对我老公实事求是。”她一脸得意地说。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我虽然喝多了,但脑子还算清醒,就阻止她说:“你可打住吧,别看咱们喝了这么多的酒,别的玩笑怎么开都行,这个可不行,别怪我对你翻脸。”我的话半真半假,她不得不严肃起来,说:“真的,这个男人是一家建设银行储蓄所的所长,今年三十六岁,他老婆有病死了,最关键的他还没有孩子。”
“能不能别说这类事?我烦!再说了,你把自己的病人介绍给我,而且不仅精神方面有病,身体也有可能有缺陷,你没打听打听是不是他不能生育?这样的人也被你称上精英?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我连讽刺带挖苦其实就是想避开这样的话题。
在小酒的浸泡下,我们莫名的都有一些小激动。
没想到苏丽雅一下子急了,从自己的桌子旁边转了过来,强行从我的包里把另一瓶红酒掏出来,没征求我的意见,’啪‘地一下用启瓶器很快就打开了,说:“你要是不说这话,我都想结束了,既然你开口了,我就给你好好解释一下。看看我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好不好?你知道来我们诊所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吗?”
“患者,病人,或者如杨慧君一般……反正正常的人能去你那里吗?”我吃惊地看着她一气呵成的连贯动作,有点反应不过来,尤其看到心爱的红酒就这样两次在我的包里不翼而飞还无计可施。
她给我和自己都满上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个行业有它的特殊性。我告诉你,来我这里的应该是三类人。一类,就是没病找病型的;他们有钱却没闲,在单位大小是个头目,或者是做生意的小老板。当他们遇到生活上的难题时,一般都无法排解,于是喜欢无病呻吟地来我这里疏解自己的情绪。其实他们中大多数人是来寻求呵护的。你真没见过这类也算精英人群的另一面,他们在咨询师的引导下,慢慢打开心结,说一些平时绝对不会透露的隐私,当这种话题越来越开放的时候,我们会给他们准备一个‘小黑屋’,任由他们随心所欲地漫骂和发泄。我们有监视器,这些人的脏话比大街上那么泼妇还有创造性……人类真的很可怕,当他把美好的东西呈现给你时,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阳光。当你得知他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时,你会发现原来有些美好都是表演出来的,而很多人都迷恋这天衣无缝的表演。这类人,我一般告诉他们,有忧郁症的前兆,但没有太大关系。我让他们放松心情,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告诉他们痊愈了。我现在这类人最多,也是我赚钱的主力军。但他们真的有病吗?一点都没有,就是自以为是的压力山大的白领。另外,虽然得忧郁症的女人居多,但真的来诊所的其实是男人多。他们鬼鬼祟祟地很怕别人看见,看病倒在其次,把无法对人倾述的人际关系或者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在我们面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而我们又如木头人一样,对这类事一窍不通,就算真懂,也要装作听不懂,让他们彻底放下心来,他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对这种方式上瘾。第二类是老年人,他们的症状有前期的表现,主要也是由太忙,忽然之间退下来闲得无所适从,儿女多数不在身边,其实根本原因也是孤独。人是群居动物,长期的独处对人伤害是巨大的,只是自己感觉不到。第三类才是真正的病人,但他们绝对不承认自己有病。他们大多数都是进入了中、后期,是家人逼迫来的,这类人基本只能走向同一条路,先是什么人都不认识,然后精神失常……。我说的这个男人,连第一类和第二类都算不上,就是最近工作上出了点问题,来缓解一下……如果他真的是病人,我可能介绍给你吗?你不是拿我的好心当成……”
我无法与苏丽雅相提并论,就算她还没当上心理师的时候,我很多的想法和心思她都能一眼洞穿。她的杀伐果断的能量总让我有一种凌然的俯视感,那种在商场上身经百战的目光,能洞悉我的一切。她常常不怒自威让我束手无策。
“那我问你,杨慧君算三类当中的哪一类。”我只好抛出问题掩饰自己的臣服。
“她是真病了,但是初期。如果还继续发展下去就不好说了,幸运的是她碰到了你。”
“我和她可不一样,没了男人要死要活的,难道没有男人女人就活不了吗?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特别省心。”
“人来这世上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找个伴陪着自己吗?你天天写那些风花雪月,那里头怎么不只写女人呢?咱俩谁跟谁?你就别硬撑着了,我知道你内心深处的渴望。”
“你没听人说吗?不懂男人的女人都嫁了,懂得男人的女人都剩下了,我就是后者。这类事可遇不可求,顺其自然比什么都好。”
“顺其自然的人是有时间的人,你现在不小了,现在的男人多刁呀,就算四十了,还想找二十八、九的呢,听我的,找一个虽不是才子但懂生活会过日子的男人就行。至少,别让你父母太操心了,前两天晚上,你妈又来电话了,总是唉声叹气的,她说你爸更惦记,你说怎么办?我们又不是为自己而活着的人。”
“我妈可真是的,有什么事不和我说,总爱找你。”
“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阿姨说我的话你也许能听进去一些。前些日子我给你介绍的律师,人家马上要结婚了,你看这才几天呢?男人呀,越老越吃香,快成了稀缺物种了。”
“那你说怎么办?把自己明码标价出售?或者举牌提条件?这辈子可能就是要剩下了,我有预感。”
“不可以!只要有我在,这类事就不能发生。前提条件是你听我的,好不?”
我们俩调侃习惯了,认真起来反而没意思。但她这番话让我突然主有股热流在心里一涌,我什么都没说,只顾得点头。
她扭头调皮地看着我说:“真的会这么乖?你放心,乖的孩子有好运。”
“我怎么听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苏丽雅的声音充满了痛心疾首:“你要是早做一个乖孩子多好,怎么样,要不试一试我说这个?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我的诊所吗?他老婆都死了两年了,他还是没走出来,这样的男人保证一定是个好男人。”
“跟一个死人争宠?这日子更没个过。一个男人太花心肯定让人不安生,但太痴情了,像杨慧君一样,我感觉比花心还可怕呢?”
“这个世界上人是形形色色的,你要做的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谁知道他不是你命中注定呢?以我的经验来说,现在想找没结过婚的难了,找离婚的前妻、孩子、老人麻烦事太多,你应接不暇,以你的个性,很难融入他们的生活中,相比之下如我说的这位,还算不错的。”苏丽雅说这话的时候,尽量小心一些,她可不敢触碰我的敏感区。
我有那么一点心动,有时被人吵烦了,真想随便找一个算了,省得别人看见我就为这点‘小事’操心。有时我也疑惑,要是我成了家,他们是不是就没有什么话说了?无论是碰到同学还是邻居,每个人第一句话都是有没有男朋友?我刚一摇头,他们就露出怜惜的表情,要不就马上向我推销身边的某某某,后来我就学乖了,对不太友好的人直接说下个月结婚,那些人立刻闭嘴了,好像怕我收份子钱一样,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
“少来。就算我听你的话,也不要这么急好吗?”我嘴硬地说。所有的介绍人当中,我最信任的还是她。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我告诉你吧,一般来说男人的审美基本上把女人定性为漂亮和嫩上面,中国男人对女人的鉴赏标准就一个字:嫩。这也可以理解,就好像我们去菜市场买黄瓜,你说是不是越嫩的越招人待见?那些失了水的,叶发黄的就算打折、就算白给你说有人要吗?“
我一听生气了,说:”我是不是成了老黄瓜了?难道你是青春美少女吗?说我的时候想想自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比我小十岁呢。“
苏丽雅一点也不着急地说:”我也是老黄瓜一根,只不过我这根黄瓜有菜篮子装了,嫩不嫩已经无关紧要。你不一样呀,你现在还待字闺中,当然要抓紧喽。这样吧,你说说你最喜欢的偶像是谁?不谁说老生常谈的,如果你说周润发、刘德华赶紧给我打住,给点新鲜的,最好是现在最流行的小鲜肉。”
我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钟汉良,香港演员。”
苏丽雅使劲拍了我一下说:“你还有救,我真怕你还把那几个老古董搬出来。我也喜欢他,认真不做作。”
“这个世界上太少罗切思特了。”我喜欢的人应该是他,但我刚才没敢说,因为她一定会骂我。
“你饶了我吧,怎么看你也不像简爱。”苏丽雅果然不感冒此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又我们俩说了许多感天动地掏心窝子的话,比热恋中的情人都甜腻。
快十点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让杨慧君闹得我本想好好睡一觉,但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多少年了,除了与苏丽雅在一起的时光,剩下的就是形单影只的自己。我好像也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的清静。好多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尤其是同学聚会的时候,班上除了几个离婚的,剩下的就只有我申由一个人了,曾经有个男生也形单影只了好几年,同学们甚至想让我们在一起。好多同学都不敢直接问我,而是旁敲侧击地问苏丽雅,大家都觉得我容貌不差,职业也算好,而且现在在当地买了三室一厅,这是很多男同学梦寐以求的追求,我却不敢说千难万险,至少三十岁之前实现了。就是婚姻大事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早两年还参加过两次相亲类的聚会,碰到一个奇葩后,这类事再也不想涉足了。苏丽雅曾经由暗示到明示,没有丈夫但不能没有爱情,女人更需要男人的滋润。
苏丽雅这样说反而让我产生了怀疑,我严肃地问:“你是不是背着丈夫有情人了?”
她气急败坏地说:“什么时候说你的事的时候,你都往我身上遮,拿你是真没办法了。”
晚上洗洗涮涮拿起一本书,只看了几页,正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杨慧君的电话打了进来。其实说心里话,她的粘人程度真的挺可怕的,我是她女性朋友她都如此,何况男人了。
她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申由,你没睡吧?”
我放下书,看了一眼表,才刚刚九点,赶紧说:“没睡没睡,杨姐你挺好的吧?白天睡了吗?又做噩梦了吗?”
“睡了,真没做,跟你讲完心情好了不少。”
“这是好兆头,别忘记吃药。”
“没忘,我天天坚持吃,感觉真的还行,至少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那就好,杨姐,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有事?要是有事的话你就直说。”
她立刻吞吞吐吐起来,我一下就猜到她的心事,但却故意不出声,我是想鼓励她自己讲出来。“我想把那天没讲完的讲了,因为日记里没有。”
我只能笑着说:“杨姐,这有什么呀,以后有这类事别这么难为情,直接说出来就好。”果然被我猜中了。无论我心里怎么抗拒,我都知道她现在更需要我的包容和理解。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总是扮演姐姐甚至是心理咨询师的角色,感觉还挺被需要的,虽然有时这种需要让人焦躁烦闷。
“他——我们叫他孔蒂吧,因为他长得太像孔蒂了,你知道孔蒂吗?”
“不知道,是外国人吧?”
“是的,是外国一个特别耀眼的足球明星,你喜欢足球吗?”
“不喜欢,对这些一无所知。”
“好。孔蒂待了一周就回来了,在此之前我们就和好了。”
“你又原谅他了?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是。我真爱他,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从头到尾都喜欢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是希望给他一个机会,他这次虽然没有指天发誓,但却做了一件让他和桃花依旧永远不可能和好的决定,所以我才放心地又原谅了他。”
“是什么?我觉得无论是什么你都不应该轻易相信。”我感觉杨慧君对孔蒂的惩罚,像是放风筝,她手里握着线,时不时的扽一扽,很怕孔蒂忘记了他是一个负心的人。
“他把我在XXX地新买的手机号给了桃花依旧,告诉她这是他的新的手机号,原来的号不能用了,老婆天天查。”
“就因为这个?你就断定他们之间不会来往了?”
“是的。因为他是第二天晚上才给我的,刚给了十分钟,我就和桃花依旧直接交上火了,我三言两语她就没兴趣了,也让我知道了他们之间去XXX的真正的来龙去脉。”
“这个一定精彩,好,你说说吧。”我真正来了兴趣,拿着手机下床,冲了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困意全无。
记不得是哪本书上看到的,海上越是风平浪静的时候,海底越是酝酿波涛汹涌的时刻,表面上的宁静只是假象,巨浪肯定埋伏在某一时段,时间一到必定掀起狂风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