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家,你最近忙不忙?“
”忙。“
”我才不管你忙不忙呢,就算你忙也必须帮我一个忙。”
“那你还废话问什么问?“我正在电脑上写一个关于谋杀案的小说,正写到关键时刻,人已经入戏了,沉浸在血雨腥风的作案现场,就在这节骨眼上接到了老同学苏丽雅的电话,我没好气儿的大喊:“说,又帮什么忙?我成了你私人小秘书。”
“我去上海做半个月的调研,你给我盯着心理诊所怎么样?”苏丽雅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没皮没脸。
“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叫起来。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作家也是研究人心理的,咱们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同行。”这个号称我骨灰级的闺蜜无论做什么事都自以为是。
苏丽雅从大学毕业后,本来分配到一家相当不错的科研院所,但她称自己受不了早九晚五的打磨,就自己开了一家心理咨询诊所。开始的时候没几个人,但这家伙还真有点商业头脑,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诊所竟然风生水起,甚至有很多知名人士观顾,本来就高调的她更是自信心爆棚。
几年时光过去了,生意越来越红火,连她老公都对她刮目相看,让这小女子更是得意万分。我有事儿没事儿喜欢到她那里去套点素材,反正都是一些痴男怨女的日常生活,偶尔也翻看一下她手头的资料,她常常逼着我请客,说我小说里的很多人物都是她提供的。
“你太看得起我了,平时帮你分析分析那些痴男怨女还算勉强称职,真要我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迎客接诊,不光是我不专业,我也没那个资格,弄不好再把你的营业执照吊销了,你可饶了我吧。”来心理诊所咨询的人五花八门,也确实让我大开眼界,但要真的正儿八经地坐班我连想都没敢想。
“你听我说是这么回事儿。最近我的心理诊所来了一个特别神秘的女人,你一定感兴趣。”
“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吗?我可不上你的当了。”
以前她为了勾起我的好奇心,也曾用过相同的手段,说得悬而又悬,到头来不过如此,我常常说她是撒谎的孩子,而且把她的微信备注成了:狼来了。
“真的。这次你相信我。“她的语气有点急。”她是我的VIP客户,每天看病不是想解决问题而是喜欢倾述,好像原来我父母喜欢听的评书一天一段,翻来覆去就是那个男人,一开始我还认真听也不好意思打断她,毕竟人家是花了银子的。但这种无效的交流真让我伤脑筋,我的任务是治疗而不只是倾听,我曾经给过她很多建议,但她无动于衷只沉醉在自己的叙述里。你说我和你又不一样,你是作家,经常冒充记者采访,但我不行,我怎么可能有耐心听这些?但我看在钱的面子上又不得不应付她,她有抑郁症的初期表现,却不想解决的办法,唉,都是男人惹的祸。”
“我这辈子如果能当上说一不二的女皇,第一次赐死的人一定是你!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我气乎乎地说。我曾经为了写一部小说,中间遇到职业上的困惑,确实冒充过记者。
“我能做什么?”我感觉自己总是不知不觉落入她的圈套,这也是她能把我玩于股掌之上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出差的时候让我的助手顶上了,你只要接待那个女患者就行。她最近总是央求我,让我把她的故事写下来,我是心理医生,又不是作家,我又不能一回回绝她,她出手还是蛮大方的。“
”唯利是图“
”我以为出差去上海是最好的借口,她竟然要跟着我来,说费用由她出,我真是服了她了,如果不是看在人民币的份上,我早就把她打发了。她天天嚷着要出书,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你,我对她说我有一个作家同学,接下来我把你吹得天花乱坠,终于让她动了心,我说走这几天她会过来,如果真想出书她是最好的人选。怎么样姐们儿帮哥们一个忙吧。只要你把她打发好了回来我不仅请你大餐,而且,而且把绝密资料也向你敞开怎么样?够意思不?”
“你什么意思?”我立刻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立刻不依不饶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你原来让我看的资料都是浮皮潦草的,你可真够黑的。”
“姐们儿,帮个忙吧,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难缠,但她是我的VIP客人。你要是真能帮我搞定了她,你一辈子的诊费我都不收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这个职业是去心里诊所的高危人群。”
“先把你自己治一治吧,黑心的财主,滚的远一点儿,最好从上海别回来了。”
自从我成了签约作家,没有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在苏丽雅的眼睛里,我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女。因为我连丈夫都没有,她说我不配主妇的称号。我自由支配时间的权利,有时也被她剥夺,她叫我做这做那,仿佛成了她的小跟班儿。无论她让我做什么,她最后的一句话总是说:反正你也不上班又没老公和孩子。好像我这些缺点或者说缺失成了她差遣我的最好理由。
我除了生气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她说得都是事实。
“哥们,你以后肯定会感谢我,即让你体验了生活,又提供了素材,假如有一天你得了什么文学大奖,说获奖感言的时候如果不提我,你就是没良心。”撂下这句话,她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估计是在机场打的。我除了对着手机运气之外,没有一点办法。
苏丽雅走后的第三天我就穿上了白大褂,正儿八经的坐在了诊台的后面。我和他的助手小林说:“我只接待那个想出书的女人,其他的归你。”
小林一听笑了,说:“姐太好了,这个女人真有点让人摸不透。”
我看他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女人到底有多难缠。我的心里反而升起了好奇之心。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就见到了她。
女人三十多岁的模样,脸上有淡妆,很随意的那种,她穿了一件很时尚的套装,淡雅的蓝色让我感觉很舒适,一双深蓝色的高跟鞋让她的搭配恰到好处,至少我对她第一眼的印象不反感。
我撇了一眼登记表,那上面清楚地写着年龄四十岁。她不算漂亮,但却很耐看,这是我们在一问一答中,足足用了五分钟之后,我得出的结论。
她死死地盯着我,好像我的身份有瑕疵。我被她盯得如坐针毡,当我稳下心神我才反应过来,今天我是主角,应该让她感觉我的强大气场。
我把她让进里屋。她躺在舒适的床上而我坐在沙发上我们才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的交谈。
“我有忧郁症。”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很生硬,好像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她需要我的呵护和照顾。
她的话一下让我回到现实,我不是一个采访者,而是一个倾听别人心声的医生。
“我忧郁症得了很多年了,吃了好多药也不见效。”她像病西施一样用手下意识地捂着胸口。
我对抑郁症了解不多,如果一再在这个话题上进行深入的话,我就会处于下风,所以我赶紧转换话题说:“听说你想写本书,是哪种类型的?情感方面儿的吗?”
“是。我得忧郁症就是从他身上来的。”她刚刚犀利的眼神被柔弱所代替,看得出来她伤得不轻。
“他是骗钱骗色还是……”
“这两样都不准确,我觉得应该是骗感情。”
“那应该在骗色的范畴里。”我好像很权威地做了一下总结。
“我认识他那一年我虽然刚刚只有二十八岁,但是我不认为自己长得漂亮,所以谈不上骗色。”
她不算特别漂亮,但至少在漂亮的范围之内,我感觉她对自己有些不自信。对于这样固执的人,我一笑了之的说:嗯好吧是骗感情。我打开录音机,并在小本子上重重地写了‘感情’两个字。
“他爱你吗?”我问。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我想把我的感情经历都告诉你,然后你给我答案,我想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
我心里觉得很好笑,但脸上很严肃的问你们交往了多少年?
“十二年。”
我立刻笑不出来了,心里一阵有一种酸楚涌上心头,一个女人竟然用十二年的时间去证明一个男人到底爱不爱她,而且现在竟也不知道答案,还在诊所里苦苦寻求我的帮助。
说起这个男人,她脸上有了一层浅浅的光晕,但眼里忽然涌上了泪水,从床上站了起来,用手把盘在头顶上的发髻打开。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长长的没过了膝盖。她有些哽咽的说:”他喜欢长头发。我整整留了十二年。”
“一直留着?”我不信的问。
“对一直留着。”
这是只有沉浸在爱情中女子才会有的美丽,她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纯净得好像山中的泉水和空气。
我再一次瞄了一眼桌子上她的资料,杨慧君,女,四十岁。经营一家女性化妆品商店。
“十二年?你们为什么不结婚?你们现在分手了吗?是他提出来的还是你?”
“看样苏大夫并没有太多的介绍我,”她反而感一丝轻松地说:“这里面有太多的故事,你需要一点耐心才行。”
“你为什么想出一本书?是想挽留他还是?”
“想留个纪念吧。不管他有多‘渣’他都对我好过,他的好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执着的绝望。
“然后呢?”
“你是作家,一定看过《英儿》吧?是一部小说。”
“看过是顾城写的。”
“顾城写完这本书,就用斧头把他妻子打死。然后自己上吊自杀了。”
我当然知道书中的所有细节,但从她嘴里听到这些令人毛骨悚然,我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每天都想死。但是还没想过害别人,你别担心,得这个病的人都想过自杀,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死是最无能的表现,“我看出她骨子里的倔强,故意用这样的话激她,但随后又温柔地说:”如果出书对你是一种安慰,我愿意帮助你。“
她显然很满意我的话,有些羞涩地解释说:”出书对自己说呢?这件事是个纪念,对别人来说呢,是个警示。这样的男人其实比那些骗钱、骗色的大骗子更可怕,他们欺骗只是一时的,但骗感情能让一个女人付出一生的代价。我每天都沉寂在有他的日子中。”
我不敢接她的话茬,只好用书的方式与她交流,我说:“顾城和他老婆都死了。但英儿还活的好好,而且还利用这件事大书特书出了自己的一本书,你说顾城和他老婆的死有价值吗?”
“可能顾城觉得有吧。”
“就算你死了,他顶多难过一两天。或者三五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怕她听不进去,又加了一句说:“为了这样的男人不值当的。你虽然没有了他,你还有父母和家人朋友对吗?他们才是你生命之中最重要最值得珍惜的人。“
”这些我都知道,我总是很疑惑,为什么这么好的男人竟然有着这么不为人知的荒唐,那些和我一样上当受骗的女人,现在也和我一样还是对他恋恋不舍。“
女人沉侵在伤感的过往当中,曾经的男欢女爱回到眼前,她脸色微红,好像经过了柔光的处理变得温馨和意味深长。
”你认识那些女人?“我好奇地问,也有点不可思议。
”是的。出了事之后我通过网上与她们都有交流,她们基本和我一样相信他。“
”她们知道他的为人了吗?”
“应该不知道,我没说。”
“这样的男人……”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
“我们别说这些了好吗?我现在只想出本书。”很显然她不喜欢这件事的背后事。
“出完书也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好嘛?不然这样的书我怎么帮你?那不是害了你吗?”
“我没说一定要死,也许有了这本书的陪伴,我会回忆我们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就算现在的日子生不如死,但我还是念着他的好。”
我不知道她是敷衍我,还是真的想开了。
为了扭转她的情绪,我赶紧转换话题问:
“你们俩是怎么相识的?”
“在网上。”
“相识多久见的面?”
“一个月以后。”
“是觉得聊的特别好才见的吗?”
“是的。他虽然不会甜言蜜语,但说话总能切中要害。他说话非常精确,还很有哲理。总之,寂寞的夜晚变得很充实。后来我们在一个月内几乎天天在网上见面,当时我正处在感情的低潮期,很想找人倾诉,慢慢的我就把我的心思讲给他听,他也很会开导我,我庆幸找到了一位绝版的蓝颜知己。”
“见面和聊天儿的感觉一样吗?”
“还是有区别的,感觉在网上聊天儿的时候,他还算是善解人意但是见了面之后感觉他并不能言善辩。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饭店。”
“好,我不打扰你了,你自己说好吗?”
她紧张的情绪一下得到释放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