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政仍是秦时彦主理的,所以这些奏章和万言书都是先送到了秦时彦那里,然后再由秦时彦移交呈送给太初帝的。
秦时彦自从那日太初帝与他谈话之后,他就记下了,这件事他不能处理,而是要交由太初帝处理的。
不过,在送去之前,那些奏章和万言书他倒是都看了一遍,那上头的字句秦时彦越看越是生气,恨不得立刻就要跳起来骂人,但想起太初帝之前叫他沉住气的话,他还是硬生生的把愤怒给忍下来了,然后铁青着脸把这些奏章和万言书给太初帝送去了。
太初帝在看奏章和万言书的时候,秦时彦仍旧是气呼呼的样子但还是一直没吭声,好不容易等到太初帝放下最后一封万言书,秦时彦才开了口。
“皇爷爷,这申家是不是疯了啊?这还煽动起学院的学生来了,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啊,想造反么!”
先前听太初帝说起,申继圣还只是想串联朝臣来要挟皇爷爷,却没想到如今连申家学院的学子们都被煽动起来了,秦时彦这些时日跟着太初帝参政,自己又独立处理了一段时间的朝政,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他心里很清楚,串联朝臣和煽动学子,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所造成的影响也不会一样。
串联朝臣,无非是朝廷里的事情,要解决起来也是比较容易的,事态也是很容易控制的。可煽动学子,影响就大得多了,江南近万名的学子都被申继圣所蒙蔽,甚至跟着他一起胡闹,这件事如果朝廷处理的不好,很容易就会失控,到了那时,好不容易收复来的民心,可能就散掉了。
太初帝神色冷淡的望着桌案上的奏章和万言书,眸光晦暗不明:“朝臣们还算识趣,没有跟着申继圣闹腾,否则的话,朕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的!”
太初帝就算不盯着申继圣,也知道他这些日子私底下忙得很,不过,朝臣们的表现还是让他很满意的,不管他们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们不参与这样的事情,才是明智的选择。
太初帝想到这里,垂目淡淡道:“明日早朝,朕和你一起去。”
“可是,皇爷爷,您的病——”秦时彦倒不担心别的,他就是担心太初帝的病情,明日早朝上,肯定是一番唇枪舌剑的,为了沈二这事儿,申继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太初帝一定会很生气,秦时彦就怕太初帝被气的病情加重,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啊。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初帝也不能病情加重啊。
太初帝淡声道:“朕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要是这么沉不住气,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就把自己气死了,那这么多年经历的大风大浪就是白经历的了。
翌日朝会,文武百官都参加了。
太初帝看了众臣一眼,最后冷淡的眸光落在了申继圣身上,然后冷然道:“朕昨日收到几分奏章,还有万言书。朕瞧了,上面的内容呢,又是旧事重提。说是要朕收回录用女子为官的圣旨,还让朕将太医院的沈院判撤职,说是女子为官坏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太初帝言罢,又叫秦时彦,“时彦,你嗓子亮,这几个奏章,还有这些万言书,你当着众臣的面,给大家念一念吧。”
“是。”秦时彦依照太初帝的吩咐,先读奏章,再读那些万言书。
这一番读下来,小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等秦时彦读完后,太初帝才道:“今日早朝,别的事情就先都放一放,你们大家就一起来讨论一下,议一议这件事,朕到底应不应该将沈院判撤职,朕到底该不该收回女子为官的圣旨。今ri你们可以畅所欲言,只要表达自己的想法都可以。”
满殿朝臣都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头,也没有人写奏章弹劾沈叠箩,但却不代表她们听到这些奏章和这些万言书没有想法的。
首先表态的自然是六部尚书了。他们心里很清楚,虽然太初帝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看似中立,但以太初帝的心性,肯定是绝不愿意屈就申家的。再者,作为他们自己的立场上,也是不愿意看见沈叠箩被无缘无故撤职的,更不愿意太初帝如此屈就申家,而就申家这么个猖狂的样子,他们也是从心底里看不惯的。
“皇上,臣觉得沈院判自从进入太医院军医房以来,一直恪尽职守,尽心竭力的为军医房为太医院做了许多的事情,而且从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去岁年终考核,在沈院判的带领下,军医房的考核成绩一跃成为太医院四房的第一名,而正是因为这个,皇上才将沈院判升职的。所以臣觉得,完全没有理由将沈院判撤职。申太傅的奏章,还有几位州府大人的奏章,完全就是在刻意刁难沈院判!”
“皇上,臣同意冯大人的看法,臣也觉得,皇上完全没有必要将沈院判撤职,沈院判不仅仅是对太医院和军医房做到了尽忠职守,就说她成立的特种军医小队,在前一段金陵城所遭受的地震中,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也是为了这个,才有如今沈院判的荣升以及敕封侯爵。”
“至于说女子不能为官的看法和论断,臣以前也是如申太傅这样想的,认为女子不能为官,可如今看了沈院判这样的巾帼奇女子,臣觉得皇上之前的圣旨说的很对,只要女子有大能力,自然是可以破例为官的。”
……
吏部和户部的两位尚书大人的话,得到了剩下四位尚书以及朝臣们的一致认可,所有人都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将沈叠箩撤职,皇上也没有必要收回女子为官的圣旨。
朝堂之上呈现了舆论一边倒的局面。
一旁站着的申继圣这会儿就有些着急了,虽然他取得了江南近万名学子和五位州府大人的支持,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如今已被这些朝臣们孤立,而做决定的人则是太初帝,如果这些朝臣们都不支持他的话,那他的诉求也不可能成功。
所以说,现在除了寄希望于江南那边给予金陵这边更大的压力,其他的,就真的只能是靠他自己了。
想到这里,申继圣眸光一凛,挺直了脊梁望着所有站在他对立面的朝臣们,忽而就有了一种孤胆英雄的感觉,越是这样的孤立,越是让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很重。
“皇上,自臣教导皇太孙以来,皇太孙于朝政上从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就算有一些不熟练的地方,对于皇太孙来说,那也是必经的熟悉阶段而已。可是,前些日子皇太孙替皇上宣旨的事情,臣想各位大人们都还记得吧?”
“这其中的内情虽不曾在朝殿上曝光,但想必诸位大人心中都是有数的吧?擢升沈氏职位的圣旨是皇上亲笔所写,又怎么会出错呢?皇太孙却借口圣旨有误,硬要重新写一份圣旨,将敕封沈氏为忠义伯改成忠义候,皇太孙如此不顾影响的为了沈氏篡改圣旨,难道还不足以说明这其中的问题吗?”
“申某为太傅以来,尽心尽力教导皇太孙,皇太孙犯此大错,申某也是有责任的,但是,究其因由,难道沈氏不是最大的祸患吗?皇太孙正是因为受了沈氏的迷惑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作为皇太孙的太傅,申某完全有责任替皇太孙摒除会影响皇太孙的任何因素!”
“方才各位大人们也说到了,说沈氏之所以晋升是因为对太医院对金陵城做出了贡献,可是在申某眼中,沈氏对太医院对金陵城对朝廷所做出的贡献,根本就抵不过她对皇太孙所产生的影响!”
“再者说了,申某的奏章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女子为官这本就不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女子本就该待在闺阁或者夫家,做她们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为何还要出来做官搅合?正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如果此例一开,以后男女同殿为臣,成何体统呢!”
听申继圣提起皇太孙篡改圣旨的事情,众臣都是一默,虽然这些时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提起此事,但是谁心里都明白,这件事儿就是由沈叠箩引起的。要是没有沈叠箩,皇太孙也确实不会篡改圣旨来着。
秦时彦听见申继圣提起他篡改圣旨的事情来,心中便是一恼,又看众臣在他提起这件事后都不说话了,竟然也没人出声反驳申继圣,他就有些着急了,这会儿心里倒有几分后悔做出篡改圣旨的事情来,早知道这会儿会成为申继圣攻击沈二的把柄,那他还不如不改圣旨呢!
秦时彦冲动的想开口,但在开口之前,他下意识的看了太初帝一眼,太初帝似有所觉,也抬眸看了他一眼,一瞅见太初帝那寒凉如水的眼神,秦时彦满腔的冲动和怒火就犹如被冷水当头浇下一样,直接就熄灭了。
想起太初帝之前的教诲,秦时彦默默抿唇,默默低头,心里默念沉住气沉住气,然后继续站在一旁,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吭声了。
就在太初帝看过秦时彦一眼后,寂静无声的殿中忽而响起了大理寺卿的声音。
“申太傅,你方才说,皇太孙殿下篡改圣旨究其因由,所有的错处都在沈院判身上,下官以为此想法甚为不妥。这件事虽因沈院判而起,但实际上跟沈院判一点关系都没有。沈院判尽忠职守,还有突出贡献,本应奖赏。更何况,沈院判素来与皇太孙并无过多交集,何来迷惑一说呢?臣下受封,决策者本就是君上,就算有错,那也是皇太孙殿下篡改圣旨有错,怎能将这错误安在沈院判身上呢?据下官所知,沈院判可从来没有胁迫皇太孙殿下,要求晋升侯爵之位!“
“下官觉得,申太傅所言,是故意混淆视听,也是故意要为难沈院判,以期最终达到你心中那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你——”
申继圣被大理寺卿这话说的恼了,当即拧眉道,“闳大人,你把话说清楚,申某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理寺卿冷哼一声:“你纠集州府弹劾有功之臣,又煽动申家学子质疑甚至胁迫皇上收回圣旨,你自己有何目的,你申家有何目的,你心里清楚,又何必问下官呢!”
申继圣气得脸色铁青,他在这里摆事实讲道理,拨乱反正,到了他们这些人眼里,倒成了别有所图了,真是岂有此理!
不等申继圣缓过来,吏部尚书冯大人也跟着附和大理寺卿的话道:“我也觉得闳大人说得有道理。申大人,你若是想要达成自己所望,或者对女子为官或是对沈院判有什么意见的话,自己上奏章阐明即可,就算有极为州府大人也同时上奏章说明此事,倒也没什么,这都是根据朝堂的规矩来的。可是,你纠集申家学院近万名学子写这万言书是为了什么呢?”
“难不成是你觉得此事必然不成,所以你想用这个来胁迫皇上屈就你申家么?”
这几位尚书大人,包括那天去过申府的大人们,都以为他们不协助申继圣上奏章,申继圣就会孤掌难鸣,更会知难而退的,他们甚至想,就算申继圣有几个州府的帮忙,也不会成什么气候的。
但如今才发觉他们都想错了,申继圣竟然比他们想象得还要胆大,甚至可以说,申继圣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偏执疯狂,竟然跑去煽动申家学院的近万名学子写什么万言书,这样的行为,别说太初帝了,就连他们都看不下去了。
所有人心里都在想一个问题,申家这是想要造反么?
“冯大人不要血口喷人,申某绝无此心!”
申继圣凛然道,“申某将这些万言书呈给皇上看,就是想让皇上看一看学子们的意愿,想让皇上看看民心,看看大家对女子为官这件事的抵触,就算是皇上,也总不能不顾学子们的意愿而一意孤行吧?”
闳大人闻言冷笑道:“这真的是学子们的意愿吗?我怎么觉得,这是申大人自己的意愿呢?”
这话入耳,申继圣自然又是生气的,他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直接就冲着闳大人吵了起来,大殿之上,火药味就渐渐浓了起来。
太初帝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冷眼旁观着,一句话都没有说,眼瞧着申继圣跟群臣吵起来了,他的唇角才勾起一抹笑意,吵起来了才好,吵起来证明此事有争议,申继圣的企图就更难达成了。
太初帝也不制止众臣的唇枪舌战,当下不着痕迹的看了一旁侍立的苏胜一眼,苏胜会意,趁着众人不注意,苏胜默默从殿中退出去,唤来秦时彦的贴身太监小盘子,低声吩咐他道:“你去太医院把沈院判给请过来。就说是皇上请她来的。”
言罢此话,苏胜又在小盘子耳边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才让小盘子去了。
办完此事,苏胜才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太初帝的身边侍立,关于苏胜的离开,殿中争吵的群臣一无所觉,就连站在太初帝身边的秦时彦,也因为太过凝神关注群臣们的吵架,而根本没有注意到苏胜的离开。
*
秦时彦在早朝开始没多久就得到了消息。
他皱着眉头问萧正:“你说申继圣现在在朝堂上弹劾沈姑娘?还联合了五个州府,还有申家学院近万名的学子上万言书?”
见萧正点头,秦时彦便有些生气,“怎么现在才得到这个消息?之前难道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申继圣找那几个尚书说这件事的时候,怎么不来报与本王知道?”
萧正道:“是属下失职了。”
“不过,主子,您是知道的,因为七炎宫的事情,这几个月以来,朝廷对江湖势力查得很严,原本我们碧霄阁也不用如此谨慎的,可之前在沈达案中,我们救了不少人,虽然都安置妥当了,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能让人察觉出来。所以这些时日,碧霄阁已经停了好多条情报线了。而且,为了追捕公孙贺,大部分的资源也都被占用了,所以,知道这个消息就有些迟了。”
秦时彦闻言,眸色清冷没有说话,他知道萧正说的是实情,其实碧霄阁一直都在留意小丫头的事情,因为上次公孙贺劫走九公主的事情,再加上公孙贺留下的那些话,他心中最在意的就是小丫头的安危,所以,找到公孙贺的所在就成了碧霄阁的重中之重。
而他心里更清楚,因为七炎宫的事情,太初帝对这样的江湖势力实际上是非常恼怒的,在明面上派人追捕七炎宫公孙贺的同时,还给各地州府去过密信,要求各州州府详查关于碧霄阁之事。
所以,如今各州都有州府派出来的探子在到处刺探碧霄阁的情况,为了不暴露碧霄阁真正的势力,眼下的情况,就只能隐忍下来,并且停掉一些容易被发现的情报线。
外头都如此收敛,更不要说宫中和金陵了。为了不让太初帝发觉,安插在宫中的大部分碧霄阁的眼线几乎都处于静止状态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现在才收到这个消息。
“罢了,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你随本王入宫,先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姑娘吧。”
小丫头虽已是太医院的院判,但官职从四品,按规矩,她是不用上朝的,那么,今日早朝里发生的这个事情,她肯定也是不知道的了。
不管朝中局势如何发展,肯定是要把这个消息先告诉小丫头,让小丫头心里有个准备才行的。
沈叠箩擢升为太医院院判之后,这工作量比从前翻了一倍还不止,秦时彦进宫来太医院军医房寻她的时候,她正在奋笔疾书的写报告,一抬眼见秦时彦来了,她就笑了起来,起身就去迎他。
“阿邺,你怎么来啦?不是说今天有事情要处理的么?这么早就处理好啦?”
秦时彦道:“阿箩,我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也是刚刚才得到这个消息。我还没有想到应对的办法,不过,我想先同你说了,然后我们一起想应对的办法。”
沈叠箩还是一脸的笑:“什么事儿啊,弄得这么严肃?行了,你说吧,我听着呢。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没关系,有我顶着呢!”
秦时彦遂把之前得到的消息同沈叠箩说了,沈叠箩听完后啧啧叹道:“阿邺,之前咱们还说什么来着,皇太孙干的这事儿不会牵扯到我,你瞧瞧,这就有人牵扯到我头上来了!”
秦时彦道:“我的消息能够打探到申继圣所写的奏章还有那几个州府奏章的内容,还有万言书上的内容,按内容来看,申继圣确实将时彦篡改圣旨的错误算在了你的身上。但是如今朝殿上是个什么状况,我尚且不知。总结起来就只有两点,申继圣对你很是不满,他纠集五州州府,还煽动申家学院的万名学子,就是为了逼父皇将你撤职,然后让父皇收回女子为官的圣旨。”
“没事,”沈叠箩闻言勾唇笑道,“我自己亲自去朝殿上看看情况,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