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生连忙拱手行礼:“老先生的话,晚辈记住了。”
“老朽的意思是,讲道理要学会用剑,用剑都讲不过的道理,要学会避锋芒,这世上许多事,并不值得你用心去做,活下来才懂得天高地阔,去吧,到大雪山,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老儒生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顾余生的肩膀,身影重新变得佝偻,“不要觉得有压力,当年夫子行天下,也有力有不逮之时……天下苍生的命运,不应该只在你肩头担着。”
包裹在顾余生身上的天书阁光影逐渐淡去,老儒生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顾余生面前的景象也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扑面而来的雪花夹杂着隆冬的寒意,远处群山巍峨,大气磅礴,苍穹之下的云雾好似仙境。
虽然顾余生早知道小玄界之外另有天空,可他没想到的是,这绵绵的山脉,竟是云海空岛,好像是另外一个架构次元的世界。
就在顾余生凝看之间,他父亲顾白留下的画卷图册,莫名地闪亮了几下,将其展开,莹莹儒光之中,赫然浮现出【昆仑琅嬛】四个字,只是地图上呈现出来的迷雾,远比他现在所能看见和感知到的世界要大了无数倍。
“昆仑琅嬛?”顾余生的脑海之中浮现出道宗典籍里的相关记载,传说中的神行大道福地,在浩瀚的太乙世界拥有无数传说,仙人,神人,更有仙踪难觅的绝世隐者等等,这传说中的地方,竟然就在顾余生入目的天穹之下。
虽然眼前展现出来的山脉,尚不能将图册上的迷雾点亮为一个墨点,可山麓之秀丽壮阔,已然完全不输于青萍山,敬亭山,重楼山。
漫天的灵力,已然浓郁到极致,天空似絮的雪花团,可以凝结成灵晶,所谓的仙灵之气,无过于此。
但。
此时的顾余生无暇浸于这山河壮丽之景。
因为他已经敏锐地感知到,在山的尽头,那一座若隐若现的雪山之巅,已有数百道,上千道强者的气息存在,更加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消失的天地大墓秘境,竟有一角如尘埃云雾与雪山交汇,那一座传说中的古城,犹有一部分与雪山相融。
“看来天地秘境之变,也有姜家那个女人无法知晓的全局,她更低估了小玄界修士的逃生之能。”顾余生面有沉思,姜九九的惨状,绝对是装不出来的,追随在她身边的姜家修士也的确陨落了,可若是小玄界的修士从古城之中尽皆逃出来,就有些玄乎了,不可能人人都有那样的好运气,除非有外力的干预,若是这般……
顾余生的心骤然一沉,天下修士,为一己之私利出卖天下苍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了所谓的大道,让小玄界置于风波之中,作为利益交换,无论是方天正,还是田在野,甚至三大圣地的当家人都是做得出来的。
“希望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
顾余生的内心,尚保留着对小玄界修士最后底线的幻想,御空向着雪山前行。
越往前,顾白留给他的那一幅太乙图册光芒越发闪耀,矗立在雪山之巅的宫阙也更加富丽堂皇,仙雾萦绕间,让顾余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没错,这里的确是我第一次借助千山解酒图灵魂飞来之地。”
顾余生正诧异间,感觉到自己的肉身穿过了一道结界屏障,这道屏障应该有阻隔闯入者的作用,可顾余生曾经灵魂来过这里,这一次屏障结界竟然没有起丝毫作用,同时,顾余生也敏锐地注意到,在这雪山仙宫高楼阶梯处,有一队队戍守高阶卫士,他们穿着天道盟的服饰,更有眠月神国的亲卫队,阶梯两侧插着旗招,打着眠月神国大将军海通天的旗帜。
不过这雪山瑶池之地,眠月神国的戍守和亲卫队显然并不是主角,越往上,值守的甲士修为也越强,浑身散发出强大的血气,甲胄着身,威风凛凛。
而在这肃杀之气暗藏的琼楼玉宇深处,却传来阵阵仙乐之音,或许是顾余生灵魂曾经来过这里的缘故,此时整座山巅楼阁内的景象,尽皆映入他的神海之中,他于霄汉朱楼排桌间,看见不少熟悉的身影:方天正,田在野,雁九翎,悔心,无心,离舍大僧……甚至天衍道长也在局中。
除了这些人之外,他更是看见了曾经隶属于圣院书山的世家修行者们,就连莫凭栏的父亲莫雷霆也在人群之中,只是他地位不显,未有好坐,反倒在脸上表露出几分不满来。
顾余生神识移转,如眼观楼宇,转而看向舞榭歌台,那回响在山林高山的弦雅之乐,竟是由青萍州七秀坊的女修士弹奏浅唱,领唱之人,赫然七秀坊的两位当家人叶芷罗和柳云飘。
强如眠月神国的大将军海通天,他身着战甲,手持长戟站立于玉门阶口,成为执戟队长。
舞榭相对的空庭主台,赫然有一位身着仙袍的遮面修士,以顾余生如今的神识,亦无法感知到他真正的气息显露,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便是这里瑶池仙台的最大掌权者,在他身边,有左右两位副使修士,次之,则是出现在天地大墓秘境欲毁去古城的沙闫,再次位,姬家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宗,姬玄真,与之对称而坐的,则是从天地秘境里解脱出来的上虞夫,此时的上虞夫,如同王朝上卿,一身儒家白衣长袍,眉宇之间自有一股指点江山的非凡气质。
空庭主台之后,则是数十名着装统一的阵法师,他们的手上各持一枚玄妙的令牌,令牌与小玄界的十六州紧紧相连,仿佛整个小玄界的命运,皆在他们的手掌之中握着。
“这一次要不是上使大人出手搭救,只怕我们都要陨落在那天地秘境古城之内了。”
“是啊,是啊,谁也未曾想到,那古城之内,竟然有一位被时代遗忘的疯子修士。”
“好在那荼毒太乙世界的凶地秘境,终于被毁掉了。”
“此番上使来我们小玄界,实属我等无上的荣光,我等日夜期盼上使降临,已有数百年了,数十年前的那一场冲撞,还请上使勿要见怪,好在那青萍书生顾白夫妇皆已伏诛,只剩下一个逆子还苟活于人世间,图污背剑人之名……上使旦有差遣,我等定当遵从……只盼上使看在我等如此诚恳的份上,让我们有机会到大世去看一看……摘去我们身上的枷锁樊笼。”
说话的人是方天正,原来他并非沉默寡言,他的沉默,只于小玄界的修行者和苍生之漠视,他的奉承,只为解去自身的枷锁,谋取个人的利益。
而那些自诩修行的高僧们,眼观鼻,鼻观心,皆无声似入定。
当所有的人和景在顾余生脑海里深深烙印,那阿谀谗谗之声入耳,顾余生这才明白,原来小玄界与大世之间,从未断绝过往来,只是他身为背剑人,从青萍来,纵然走到过中州,上过敬亭山,在仙葫州斩过妖,却都未曾真正的进入修行界的圈子。
他,始终是一个外人。
所有的谋局,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可笑的是,他的阿爹,阿娘,甚至那些为人间朴素理想而战死的人,此刻在田在野,方天正的口中,竟都成为了大罪人。
怪不得小玄界的修行者,从未将他视为同一类人,也从未将他父亲视为同一类人。
雪山玉阶前。
顾余生莫名地笑了。
他终于明白当初尊师秦酒所说的独行黑暗是什么意思了。
世间大局,他从未有资格参与。
所谓小玄界的劫数,何尝不是小玄界修士的一场盛宴,他们饮的是千百年来为人族争取生存之地,换来朝夕和平者的热血。
至此地。
如此景。
顾余生再没有掩藏自身的必要。
还是敬亭山那位扫地的老儒生说得对。
这个世上的道理。
就应该用剑来讲述。
铮。
青萍剑出。
万丈青芒剑气斩尽苍茫白雪。
少年声音呼啸震九霄:“如此热闹盛会,诸位怎么不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