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压迫力朝着贺平彦袭来,这些年共事的经历让他很清楚沉忆辰的行事风格,他能率领着锦衣卫来到雪聆阁拿人,那必然有着十成把握,不会给对方任何逃脱的机会。
但人终究是有侥幸心理的,加之贺平彦是吏部天官王直的亲外甥,本身还位列阁部大臣。常言道刑不上大夫,他相信在舅父跟文官集团的斡旋之下,锦衣卫不敢真拿自己怎么样。
“吾乃阁部大臣,没有皇帝的圣旨,锦衣卫岂敢随便拿人!”
“再说你沉忆辰无凭无据,就想靠着只言片语,就给本阁部定罪吗?”
贺平彦的负隅顽抗是在沉忆辰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话都已经说道这份上了,给他留些最后的体面却不要。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沉忆辰就让贺平彦死心,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掌控朝野。
只见沉忆辰向前一步步迈去,气势带来的威压让屋内众人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陪酒的歌姬乐伎们,更是直接下跪匍匐在地,浑身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本以为贺平彦、西宁侯等人,就已经是京师年少居高位的天花板了。如今沉忆辰来到这里,他们才感受到什么才是“大人物”,气势威严仿佛不在一个层面上。
沉忆辰就这么站在贺平彦的跟前,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隐藏在心底的畏惧,不过对视了数秒之后,沉忆辰面带嘲弄的把目光望向了旁边的胡长宁,开口澹澹说道。
“本阁部与大宗伯谈过了,你愿意指认谋逆弑君贼首的话,可以戴罪立功捡回一条性命,以后就靠着祖上蒙荫安安心心当个纨绔子弟。”
“记住了,这是你爹给你求来的机会,只有一次。”
那日慈宁宫门口,见到贺平彦跟陈循两人站在一起,沉忆辰就隐约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调查方向错了。于是乎赶紧让赵鸿杰领着锦衣卫,全面调查贺平彦的人际关系,还真让他查到了共兴社编织起来的那片关系网。
对于胡长宁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二代,沉忆辰连跟他谈的兴趣都没有,直接趁着过继跟册封大典,找到了主持礼仪的大宗伯胡濙。
高层对话相当轻松迅速,特别是胡濙这种历经六朝的“聪明人”,很快就做出了取舍。
俗话说的好,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沉忆辰不可能把整个文官集团全部打到。想要顺利定贺平彦的罪,就必须分化吏部天官跟礼部尚书这两尊大神,胡长宁这个嫡子免死,就是沉忆辰给胡濙开出的价码。
听到沉忆辰突然说出这段话,胡长宁整张脸立马变得煞白,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身份也已经暴露,并且父亲大人还知道达成了交换妥协!
“胡长宁,机会只有一次,否则大宗伯也保不住你!”
看到胡长宁还在犹豫,站在沉忆辰身后的赵鸿杰顺势继续施压,毕竟他是锦衣卫缇帅,对方的直系最高长官,还是有一定的权威。
这一声催促,打破了胡长宁的心理防线,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朝着沉忆辰求饶道:“沉阁老,此事与卑职无关,全是贺平彦威逼胁迫,还望明察!”
胡长宁的突然反水,让贺平彦瞪大了眼睛,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他。
可是让贺平彦更为震惊的还在后面,只见沉忆辰没有搭理跪在地上的胡长宁,反而把目光望向了一旁西宁侯宋杰道:“老侯爷曾经是成国公的部下,后不信为国尽忠战死在土木堡,可以说你也是公爷看着长大的子侄辈。”
“公爷这次特地托我带句话,爵位传承不易,看在老侯爷的情份上可以对你网开一面。老实交代谋害皇太子朱见济的一切,革除五军都督府跟宫中任何,日后安分守己的当个闲散侯爵。”
这是沉忆辰向西宁侯宋杰开出的价码,缘由他父亲是成国公朱勇的部下,并且为国战死在了土木堡算得上英烈。皇太子朱见济谋害一事,沉忆辰已经决定尽量把打击面缩到最小,把影响降至最低。
只诛首恶,从犯可以放过一把。
毕竟压制住文官集团的反击,已经是沉忆辰目前权势操作的极限,要一同拿老牌勋戚集团开刀着实有些力有不逮,怕事情做绝了过犹不及。
“本侯谢成国公跟沉阁老宽宏大量!”
没有丝毫的犹豫,西宁侯宋杰就选择了“投降”,能保住爵位传承已经是意外之喜,军中跟宫中任职丢了就丢了。
面对西宁侯宋杰的欣喜感谢,沉忆辰同样懒得搭理,直接把目光看向了最后一个武进伯朱琦。
还没等他开口,武进伯朱琦就迫不及待的抱拳道:“贺平彦谋逆弑君之事,本伯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沉阁老恕罪!”
“很好。”
沉忆辰点了点头,其实武进伯朱琦并没有卷入太深,最多也就是定个知情不报之罪。不过胡长宁跟宋杰两人的求饶,已经把朱琦给吓破了胆,他只求沉忆辰能顺势放自己一马。
望着共兴社的同党,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背叛了自己,贺平彦震惊之余怒极反笑道:“没想到本阁部会交好你们这一群无耻小人,真乃平生之耻!”
“贺平彦,你与他们有区别吗?”
听着贺平彦的愤怒言语,沉忆辰着实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贺平彦算得上自己的同年同门,按理说应该是属于官场关系非常紧密的那批,可事实上双方从踏入仕途的第一天起,就走向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沉忆辰争权夺势,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跟初心,而贺平彦的初心就是为了仕途更上一层楼,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共兴社名字起的非常好听,取其共兴社稷之意。但这些年过去,哪怕曾经的死对头杨鸿泽,与沉忆辰在国家大事上都能找到共同点,愿意放下曾经的一些分歧跟争端。
唯独贺平彦,把私仇利益放在了家国天下之上。
听着沉忆辰的直言嘲讽,贺平彦瞬间就红了眼,然后疯狂叫嚣道:“沉忆辰你与我又有何区别,谋逆弑君之举哪个你没干过。”
“今天你能站在这里趾高气昂,无非就是成王败寇罢了,如果是本阁部赢了,那你沉忆辰同样是个小人!”
贺平彦此刻内心充满了不忿,自己走的就是沉忆辰的老路,无召调动福建卫所兵马与调动河南班军有多大的区别?
谋害太上皇跟谋害皇太子,难道不都是弑君吗?
天下任何人都能嘲笑自己是个谋逆弑君之徒,唯独沉忆辰不能,成王败寇莫过于此!
“成王败寇?”
听到贺平彦的用词,沉忆辰脸上嘲讽笑容更甚了。
“贺平彦,你知道为何我能成功,而你却只能戴上叛贼的头衔被万众唾弃吗?”
说实话,沉忆辰的这个问题,贺平彦非常想要知道答桉,不过他却不会表达出来。
“原因就在于谋逆弑君等等举动,只是我的手段,不是我的目标。从而我能获得一群志同道合之辈的支持,甚至无数军中将士愿意为之效死。”
“说的好听,那你目标又是什么,谋朝篡位吗?”
贺平彦回讽了一句,在他看来沉忆辰说的不过是一些漂亮话而已,什么目标不目标的,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圣人?
看到贺平彦依旧是执迷不悟的模样,沉忆辰瞬间没有了跟他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于是转身朝着赵鸿杰示意了一下,等候多时的锦衣卫们立马蜂拥而上,把屋内众人全部控制住。
不过沉忆辰在转身离去之际,还是给贺平彦留下来一句话道:“还记得我曾说过的一句话吗?”
“人与人之间是不能比的,就算做了类似的事情,你也不配跟我相提并论。”
说罢,沉忆辰就头也不回的踱步离去,剩下的事情赵鸿杰足够处理,前皇太子朱见济一桉将画上句号。
景泰三年九月初七,病榻上面硬生生熬了接近三个月的景泰帝朱祁玉,终究还是没有撑下去宾天了。
对于朱祁玉驾崩之事,满朝文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并且礼部已经提前拟好了流程。沉忆辰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往乾清宫瞻仰帝王遗容,并且将以阁部大臣的名义操办皇帝的葬礼。
当沉忆辰赶到紫禁城乾清宫的时候,屋内传来了一片哀嚎痛哭之声,景泰帝朱祁玉的妃嫔、子女纷纷跪倒在卧榻前哭丧。
外围还跪着阁部大九卿的部分大臣,其中礼部尚书胡濙并没有在此,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商议出皇帝的谥号、庙号,以及督促帝王陵寝加快建造进度。
沉忆辰来到屋内,看着躺在御塌上经历几个月病痛磨难,已经形如枯藁的景泰帝朱祁玉,心中情绪可谓是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哪怕心中明明知道朱祁玉早逝已成定局,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与这位相处数年的帝王从此阴阳相隔,依旧是感到唏嘘不已。
正在御塌前痛哭的杭皇后,看到沉忆辰过来之后,立马从拉着还懵懂无知的皇太子朱见济来到了他的面前,用着紧张跟哽噎的语气教导道:“太子,这位是沉阁老,乃我大明的国之栋梁。”
“以后沉阁老将辅左朝政,你得用师礼待之,听明白了吗?”
还不足三岁的朱见清,本来面对屋内这种痛哭哀嚎的严肃场景,就已经心中惧怕。突然间被嫡母拉到了一个陌生大臣面前,还说要什么以师礼待之,他这个年龄根本就无法理解。
只是瞪大眼睛,用着好奇外加一些惧怕的目光打量着沉忆辰,身体却没有丝毫动作。
见到皇太子朱见济没有反应,杭皇后明显有些急了,干脆抓着他的双手向沉忆辰行礼。
本来朱见济从生母万贵妃身边带到这种环境中,就处于心理惧怕的临界点,杭皇后的举动直接把他给吓的哇哇大哭起来,浑身僵硬的朝着沉忆辰拱手鞠躬。
杭皇后的举动跟朱见济的哭声,吸引了屋内众人的目光,特别阁部大九卿的众臣,见到这一幕后神情无比复杂。不单单是朝廷外官知道沉忆辰权倾朝野,就连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都得拉着皇太子屈居于淫威之下。
按照这个程度发展下去,国将不国。
其实此刻沉忆辰的内心,又何尝不是意外跟震惊,他完全没有想到杭皇后会拉着皇太子朱见清,做出这种略显“卑躬屈膝”的举动,这是把自己当成霍光之流的权臣了吗?
但历史大势就是这样,当沉忆辰联手石亨朝野中再无对手,连吏部天官的亲外甥都以谋逆定罪,就已经意味着成为了事实上只手遮天的权臣。
杭氏是母凭子贵才册封的皇后,可如今独子朱见济薨逝,过继来的朱见清天然存在着隔阂。并且对于皇太子朱见清而言,他是权宜之计的嗣子,上面还有一个长兄朱见深,法统性同样存在着天然不足。
两者相加在一起,把“孤儿寡母”四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只能讨好“权臣”沉忆辰来保障自己的地位稳固。
毕竟相比较起来,至少沉忆辰还会遵循官场规则行事,总比讨好石亨这种独权武夫要强吧?
“皇后,切莫如此,臣担当不起。”
沉忆辰侧过身退让了一步,没有受皇太子朱见清的这一礼。
自己是想要权势,可不想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权臣,那样就会如同景泰帝朱祁玉废后立储那样,把原本为了家国天下积攒的威望给消耗掉。
世人就不会认为国之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是出于公心大义,而是为了一己私利。
同样沉忆辰要是肆无忌惮的享受着权臣待遇,那么接下来他的改革施政,哪怕再怎么为国为民,放在底下官员跟万民眼中,依旧免不了有巩固权势的嫌疑。
偏偏沉忆辰未来的很多政策,还真就要打击整个士大夫阶层,恰好就能契合“打击异己”的阴谋论,到时候恐怕百口莫辩。
不过就在此时,从屋外传来了一道豪迈的声音:“本公认为沉阁老有匡扶社稷之功,受的起皇太子这一礼,就莫要推辞了!”
毫无疑问,敢在这种状态下如此肆意的,就只有忠国公石亨。
面对这番话语,沉忆辰瞬间面色铁青,这货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好心还是故意。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杭皇后之所以会如此“卑微”畏惧,石亨这个“盟友”的狂妄显然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