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意正浓。
做足了双月子,顾伽罗终于得到曲、冯两位妈妈的允许,愉快的‘出关’了。
打开关闭了许久的房门,带着丝丝凉意和清爽的秋风吹过,将满室的怪味儿全都散去了。
南窗大开,金色的阳光无遮无拦的投射进来,顾伽罗直接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中,她满足的喟叹了一声,而后中气十足的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洗漱!”
直娘的,两个月不能畅快的洗澡,她的头发都已经打结了,身上都有臭味儿了,虽然整日待在这个臭味儿弥漫的房间里,顾伽罗的嗅觉都有些退化了,甚至已经闻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但她根本就不用闻,用想得就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有多么的‘极品’。
“是,大奶奶!”
紫薇忍着笑意去厨房叫水,心里却说:主子哪里就臭了?
除了最初的一个月,冯妈妈按着大奶奶不许沾水外,随后的第二个月,每天都有丫鬟用温水给大奶奶擦拭。
就是第一个月里,也不是全然没有洗漱,至少漱口、净面以及梳发什么的,大奶奶一样都没有漏下。
只是没有那么彻彻底底的泡过热水澡,没有从头到尾的洗个痛快罢了。
不过紫薇也知道,大奶奶被关了这些日子,期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她心里还不定怎么不痛快呢。
泡个热水澡也好,将过去的所有不愉快和晦气统统洗掉!
紫薇心里想着,来到厨房的时候就特意叮嘱厨娘,“大奶奶要热水,多多的准备一些。对了。再准备些柚子皮和金银花——”
柚子皮去晦气,金银花排毒,对于现在的大奶奶来说,再合适不过。
“好好,紫薇姑娘/紫薇姐姐,你就放心吧。”
负责烧水的厨娘和粗使丫鬟齐齐应声,这个洗刷大锅。那个捅开炉子。这个去库房领柚子皮和金银花等泡澡的药材,那个就鼓着腮帮子对着炉口吹火。
两刻钟后,三四个庞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便抬着热气腾腾的水桶进了净房。
“呼~~”
顾伽罗躺在贵妃浴桶里。头枕着浴桶边缘的小木枕,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
冯妈妈高高挽起两只袖子,蹲在浴桶边,拿着一方干净的棉布巾子给顾伽罗擦澡。
“妈妈。用力些,我觉得身上都要生出虫子来了。你可要帮我洗干净些。”
顾伽罗眯着眼睛,语气有些爱娇的说道。
“哪里就脏成这个样子了?”
冯妈妈一边给顾伽罗搓澡,一边佯怒的瞪了她一眼,“前些日子你偷偷让紫薇那丫头给你擦澡。你真当我不知道?哼,月子里不注意,有你以后受苦的。”
顾伽罗嘿嘿傻笑两声。小声嘟囔了一句:“擦得哪里比得上这样泡澡干净?今个儿我一定要好好洗个痛快!”
冯妈妈笑着点头:“好好好,妈妈伺候你好好洗个痛快澡。”
说话间。冯妈妈不忘偷眼看顾伽罗的神情,见她满脸的惬意和自在,冯妈妈不禁偷偷松了口气。
话说那日自打知道了那件事后,顾伽罗就一直陷入无尽的自责、绝望和自我厌弃中,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哀戚与死寂。
若非还有两个孩子能让顾伽罗有一瞬的暖意,冯妈妈等一众齐家下人都忍不住的担心,顾伽罗会因此而自残、自灭。
随后京中一封密信,让原就颓然、混沌的顾伽罗更添加了几分焦躁,她仿佛已经一只脚站在了悬崖上,摇摇欲坠的望着无尽的深渊。
冯妈妈心惊胆战,好一通旁敲侧击下才知道,居然是妙真大师出了事。
冯妈妈愈发着急了,谁人不知妙真与自家姑娘的关系?
说句不怕人误会的话,妙真大师对顾伽罗真是比宋氏还有掏心掏肝。
不是说宋氏对顾伽罗不好,作为一个继母,宋氏绝对称得上典范,足以列入本朝的列女传。
但凡事怕对比,妙真大师对顾伽罗实在是太好了,好得远远超过了大齐好继母宋氏。
冯妈妈毫不怀疑,妙真在一天,顾伽罗只要不扯旗造反,就没人敢为难她,不管是京城还是地方,她都能横着走。
可如今,妙真大师居然病了……可真是祸不单行啊。
然而,福祸相依,妙真大师的病讯却狠狠的刺激了顾伽罗,虽然她还是一副阴郁的模样,但眉宇间已经没了那股死气,她也不在将自己蜷缩着角落里、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收到密报的第二天,顾伽罗就命人做了饭菜,风卷残云的饱食一顿后,重新打点起精神,开始有条不紊的料理家务。
唯有脸上始终没有笑影儿。
曲、冯两位妈妈瞧着心里别提多揪心了,做事的时候也不禁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做得不好,惹得大奶奶愈发生气。
其实她们对上顾伽罗的时候,还有莫名的心虚:隐瞒那件事是为了顾伽罗好,但再怎么‘善意’,说谎就是说谎,顾伽罗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两位妈妈真担心她会秋后算账。
等了几日,曲妈妈好几次忍不住想写信给齐谨之,但理智提醒她,这时决不能做出任何招惹顾伽罗不快的事情。
就在曲妈妈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顾伽罗终于对那件事发话了,她郑重的将曲、冯以及紫薇等一众知情的下人叫到跟前,一字一顿的说道:“此事决不能告诉大爷知道。”
曲、冯等一众下人皆是一怔,旋即就明白过来。
顾伽罗提到的‘此事’,应该是指她顾伽罗已经知道三少爷夭折的这件事吧。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装作这事没有发生?还是想等到大爷回来的时候算总账?
曲妈妈偏心自己奶大的孩子,犹豫片刻,方小心翼翼的说:“大奶奶,您的意思是——”
顾伽罗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大爷心疼我,特意隐瞒了此事,我顾伽罗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的这份深情厚谊,我领了。而一旦说破了,大爷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再说了,这事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是。她有什么气。自会找齐谨之发泄,与旁人无关。
楚佩故意挑出这件事,无非就是想刺激她、看她笑话。顾伽罗偏不让她如意。
就目前而言,还是维持原状比较好。
另一个,眼下顾伽罗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已经发生的悲剧。她不想再沉迷,人活着。还是要往前看,不是吗?!
曲妈妈壮着胆子与顾伽罗对视好一会儿,见她眼中确实没有什么怨恨,这才放下心来。恭敬的叩首,“老奴明白了,一切但听大奶奶吩咐。”
冯妈妈等人也纷纷应声。“但听大奶奶吩咐!”
顾伽罗却没有就此作罢,她借着这次的事。严肃的对曲、冯几人个有头脸的管事妈妈说道:“大爷明明严令封锁此事,楚佩却还是探听到了,足见齐家内院仍有外头混进来的砂子,即便不是砂子,也不够本分。曲妈妈,齐金贵家的,你们两个负责将后院的婆子、丫鬟从上到下的全都梳理一遍。尤其是东西跨院和外书房伺候的下人,必须严加调查。”
顾伽罗冷冷的扫视众人,唇角噙着一抹嘲讽,“我可不想我的家像个筛子一样,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我更不想我早上多吃了一碗粥,中午外头就有人传我‘贪吃’的闲话。”
一番话说下来,曲妈妈羞愧得无地自容。
前有闯祸的丫鬟,后有碎嘴的下人,暂领管家权的曲妈妈只觉得脸被打得好疼。
她重重的叩了一个头,“都是老奴管家不力,还请大奶奶责罚。”
顾伽罗摆摆手,“责罚什么的先不提,眼下最要紧的是清理后院,将所有可疑人员都给我揪出来。曲妈妈,齐金贵家的,我想要一个绝对可靠、绝对安全的后院,你们、能做到吗?”
曲妈妈和齐金贵家的对视一眼,而后齐齐叩首,异口同声的说:“大奶奶放心,老奴定会完成您交代的差事。”
曲妈妈要雪耻,齐金贵家的要表现,两个在齐家呆了大半辈子的世仆,使出浑身解数,从管事妈妈、一等丫鬟,到不入等的粗使婆子、小丫头,逐一严格审查。
两人还鼓励下人见彼此监督、彼此揭发,但凡是发现可疑人的行迹,一经落实,必会对揭发者予以重赏。
一通雷厉风行的举措做下来,还真让她们抓到了几个有问题的下人。
一个是外书房的小厮,一个是角门的婆子,一个则是二门跑腿的小丫鬟,他们先后招认,他们确实被楚佩贴身丫鬟拿出来的银票晃花了眼,说了一些自己听来的‘闲话’。
当然,这些闲话有些是事实,有些却是下人们的捕风捉影,并不能算是线索。
谁料楚佩心思细密,且一心扑在了齐家的事务上,脑洞又硕大无比,竟让她猜出了距离事实并不遥远的真相。
听完曲妈妈两人的回禀,顾伽罗不禁咋舌,“真没想到,她还是个人才呢。”这样一个观察力强、想象力丰富的人,绝对不能来往太密,否则还真是个大隐患呢。
曲妈妈脸色依然尴尬,楚佩确实聪明,但究根到底,还是她管理不善,没有彻底关住下人们的嘴。
顾伽罗看出曲妈妈的不自在,她没有揪着此事不放,淡淡的说了句:“查明白了就好。日后让下人们规矩些也就是了。”
“老奴省得。”曲妈妈咬牙道:“大奶奶放心,日后断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管不住自己的嘴,记不住齐家的规矩,那就别再齐家呆着了。
曲妈妈恨恨的想着,自此,她不管调教小丫鬟,还是管理下人,变得愈发严苛。
几乎是一夜之间,府衙后衙的气氛便变了个样,下人们愈发拘谨,平日里笑闹的小丫头们也愈发规矩了起来。
正院的话,哪怕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再也没有传出二门,更不用说外头了。
所以,楚佩根本不知道,顾伽罗曾经因为她的‘直言相告’而颓废过、绝望过。
眼见府衙风平浪静,楚佩还以为自己真的猜错了,齐家并没有什么三少爷,也没有出现什么隐瞒的事情。
“该死,白白得罪了顾伽罗。看来,还要另想办法才是。”
楚佩在乌蒙客栈住了几日,苦等无果后,终于准备回水西了。
马车行至城门口的时候,楚佩不经意的扫了眼窗外,正好看到一大队身着彝族服饰的人入城。打头的是个年轻的小妇人。
“咦?这不是展家的二小姐吗?她、她怎么来乌蒙了?”
楚佩皱眉,将此事记在了心上,马车轱辘转动,她与展阿卓一行人错身而过。
“二小姐,咱们直接去府衙吗?”展阿卓身边的侍女低声问道。
“不急,先‘回家’。”阿卓高坐马上,放眼看了看日渐繁华的府城,幽幽的说了句。
回家?段家也配算他们二小姐的‘家’?
侍女鄙夷的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跟着阿卓往段家方向赶去。
展阿卓足足在婆家呆了近一个月,彻底料理完段正道的事,这才命人去府衙递拜帖。
她的日子算得刚刚好,这日恰是顾伽罗出双月子的一天。
净房里,顾伽罗趴在贵妃桶上,任由冯妈妈给她搓背。
“大奶奶,您真要回京?”冯妈妈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是啊,大师病了,我要回去看看。再者,京中还有一些要事,也需要我回去处理。”顾伽罗眯着眼睛,慵懒的说道。
“……那幸姐儿和福姐儿——”
顾伽罗直接说道:“她们自然要跟我一起回京。两个丫头出生后还没有见过京中的长辈呢,这次一并带去好好给长辈们瞧瞧。”
冯妈妈搓澡的动作一顿,担忧的说道:“大奶奶,她们才两个月来月,是、是不是太小了点儿。”西南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一路上山路崎岖,大人都受不了,更不用说两个奶娃子了。
顾伽罗却坚定地说道:“有奶娘和丫鬟婆子伺候着,两个丫头能受什么苦?我定是要回京的,难不成要把她们留在乌蒙?我可舍不得!”
顾伽罗反复想过了,带两个孩子上路,也不是不可行。孩子们还小,本来就是吃吃睡睡,是待在屋子里还是被抱着坐马车,区别不是很大。
只要服侍的下人精心,护卫得力,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顾伽罗睁开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已经决定了,这个月中旬就动身,如此便能赶在寒冬前抵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