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烛光驱去黑夜,读书声赶走沉寂。
一个个监生手捧书卷,端坐在课桌前,沉神朗诵。
率性堂的杨盘念过一篇《大学》之后,看了一眼左右的同窗昌广厦、秦直理,两人的声音依旧洪亮,伴随着抑扬顿挫,神情也颇是陶醉。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眼见先生手持戒尺威严巡视,杨盘口中又开始了朗诵。
天亮了,去吃饭。
原本的海带蛋花粥虽说鸡蛋极少,可能一大锅就放两个鸡蛋,可好歹还能看到蛋花,现在好了,变成了清一色的白粥,不,是汤汤水水!
杨盘、昌广厦、秦直理苦着脸。
这日子不好过啊。
早饭对付几口还好,可等到中午的时候,杨盘着实受不了了,不说吃肉什么的吧,好歹给吃点白菜青菜豆腐吧,他娘的谁将咸菜端上来了,这黑黢黢的黄瓜,什么味道,还有这齁咸的豆子,谁做出来的?
这就不是难吃的问题了,属于苛待了,寻常百姓家困难点,你说吃点咸菜度日可以理解,可这里是国子监,金陵的国子监,天子脚下,朝廷给钱粮,你们还让我们吃这玩意?
“不要说话!”
杨盘吃了一口,难以下咽,表情痛苦,还不忘低声提醒。
“王莫,出来!”
监丞何大治威严地喊道,待一位监生走出,沉声道:“伸出手来!”
王莫不敢违背,将手伸了出去。
何大治拿出身后的戒尺,猛地就打了下来。
一声惨叫之后,王莫赶忙收回手,何大治盯着王莫,直至其再次将手伸出,一连打了十多次,直至戒尺都打断了才罢手,对周围的监生喊道:“往日里你们贪图享受,现如今吃点苦都吃不得了!”
“从今日起,日后每日中午皆是这样的饭菜,也好让你们一律正正心,知道学问来之不易,也明白,这世上唯有清贫方可长远,免得你们生出奢侈安逸之心!”
杨盘看了一眼监丞,又低下了头。
饭刚吃好,也没什么休息,立马进入学舍,继续背书。
宋讷出了新规矩,率性堂是一年考试十二次,一个季度考三次,也就是说,每个月都需要考试,一年十二次考,八次及格,才有可能进入仕途。
这也只是可能。
但若是只及格了七次,那不好意思,这一年你就白忙活了,下一年再考十二次看看成绩吧,想入仕,没可能。
说到底,全都是为了考试,而且只有四书,五经还少了一些,压力确实下降了,可这日子也枯燥了,往日里能接触到的杂学,全都不见了,想放松一下都成了奢望。
硬着头皮学,硬着头皮考,被人戏称为硬试。
从天不亮,学到天黑方才返回休息的屋舍,关了门,杨盘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你们听说了吧,格物学院又提了奖学金,连名额也多了。”
昌广厦深感头疼:“何止是奖学金,我可是听说了,前段时日但凡是中考、年考优秀者,可全都被点名派了出去当县丞,别看县丞不起眼,比不上知县,可这是历练啊。”
“可咱们呢,想要历练都需要先经过十二道大考,若是不及格,呵,白发休想入官途啊。说起来,咱们也是倒霉了。”
秦直理拉了点被子盖住肚子,左腿拱起,右腿翘到左腿上抖动:“说到底,祭酒如此改制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而是冲着格物学院去的,换言之,咱们就是棋子,用来双方搏杀的棋子。”
杨盘深以为然:“是啊,这番改下来,国子监就成了圣人学问的纯净之地,而那格物学院便成了杂学杂门杂派,难登大雅之堂。只是——定远侯的能耐可不是什么人能比的。”
昌广厦起身,坐在了床边,警惕地看了看门窗方向,轻声道:“只要通过格物学院的考核那就能进去——”
杨盘深吸了一口气,惊讶地看向昌广厦:“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背叛圣人学问,去学那些杂学?”
昌广厦暼了一眼杨盘:“国子学改制时,你没学那些所谓杂学?”
杨盘无力地反驳了句:“我那是没办法,被迫的。”
秦直理的腿依旧抖着:“昌兄所言也不是没道理,国子监最高官员是祭酒,从四品。格物学院最高的山长那可是皇帝,其次是定远侯,就这些,国子监便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还有,晋王、燕王、周王,包括在澳洲开封国的秦王,那可都是格物学院出身,听说楚王、潭王等人也加入了格物学院,皇长孙与一干勋贵子弟就更不用说了。”
“咱们若是加入格物学院,当真丢人吗?不要总拿圣人学问说事,格物学院出去的他们就不知道圣人教诲,也不懂治国之道?我不是不能吃咸菜熬夜早起,而是觉得,学问当能济世。”
“若是所学不能济世,空有学问,到头来只有自我,没有百姓,这活了几十年,到底图了个什么?人总需要给这世间留下点什么,才不负此生,不负平生所学吧。”
杨盘眯着眼:“所以,你们两个的意思是?”
昌广厦咳了咳,压低声音:“我打算买几本格物学院的教材,夜间攻读一番,若是能跳出国子监也是一件好事。”
杨盘只感觉浑身发冷:“这事一旦为监丞得知,那我们还有活路吗?”
秦直理面色凝重,眉头微抬:“为何没有活路,你们要知道,格物学院的教材那可都是皇帝许可雕版刊印的,也是宋濂宋师认可称赞的书,拿来看看有何不可?难不成,国子监还不允许翻看陛下认可的书?”
昌广厦赞同,肃然道:“确实,听说不少教材都有藩王、定远侯、儒师参与其中,陛下还参与过校核,每一本都送往东宫过,咱们学习,不违制。若是受到惩罚,大可告到陛下那里。”
秦直理叹了口气:“最重要的还是科举,现在的科举,可不只是四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