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希学一脸凄楚,失魂落魄地打开门,抬起的脚没迈过门槛,直接摔在了地上……
头磕破了,血流了一片。
衍圣公府忙碌起来,大夫登门瞧治,孔希学头上绑了白色的布条。
待其他人离开之后,看着面色苍白的父亲,孔讷忍不住问道:“父亲,太子说了什么,为何如此惶惶不安?”
孔希学靠着枕头坐着,深深看着孔讷,长长叹了口气:“青州白莲教案,你知道吧?”
孔讷点头。
这事早就在山东传开了,衍圣公府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孔希学抬手指了指屋顶:“修葺房屋的钱,有五千两来自青州。”
孔讷愣了下,转而震惊,起身道:“父亲的意思是?”
孔希学苦涩一笑:“你比为父明白得快啊,我一直以为,太子登门衍圣公府,是给孔夫子面子。祭奠时,又以为太子是为杂学正名,提倡大仁爱,让我们衍圣公府出面对抗士林。”
“可现在看来,这些都不对。太子真正登门的目的,那就是要看看咱们,是不是白莲教的同党!然后决定——是杀,是埋,还是留下一条命,继续在这里看坟!”
孔讷浑身冰冷。
谁能想,在外面看来风光无限的衍圣公府,现在竟然在鬼头刀前面晃悠呢,随时可能被人踹在地上,人头滚落!
孔讷急切地说:“我们怎么可能与白莲教勾结,怎么就是白莲教的同党了——那笔钱,我们——”
“咳咳!”
孔希学咳了一阵子,摆了摆手,对孔讷道:“定远侯在离开山东之前没有来咱们这里,说明定远侯心中是权衡过的。现如今太子登门,也算是亲眼所见,知我们是无心之过。”
孔讷松了一口气,问道:“既是太子知道是无心之过,那父亲为何还心神不宁,似是有大事,朝廷执意要严惩吗?”
孔希学看着自己的儿子,想起朱标的话。
三年后的秋冬,孔讷袭衍圣公。
现在是洪武十四年三月中旬,春天还没过完,距离秋冬,短则三个多月,长则半年余。
这也就是说,自己的命只有三到六个月了。
因为自己死后,孔讷需要服丧三年,三年之后,他才好袭衍圣公啊。
呵,呵呵——
孔希学凄然一笑,抓着孔讷的手,言道:“太子只是训诫一番,为父只是后悔,后悔不察,卷入到了白莲教的案件中。训诫之后,这事也算过去了,只是孩子,你去金陵吧。”
“父亲。”
孔讷喊了声。
孔希学摇了摇头:“你以衍圣公长子的身份,去格物学院进修,权当是咱们给朝廷——分忧了。”
朝廷要改科举之策,将杂学纳入科举考题之内,这事必然遭到天下众多读书人的反对,可再多反对,也只能是风,下不来雨。
读书人能做什么?
最多不配合,不参加科举,不入仕,无声抗议。
可这对朝廷有损失吗?
没任何损失,反而会让现在已是人才济济的格物学院出尽风头,日后朝廷缺官吏了,可以直接从格物学院里抽调。
说到底,这件事朝廷肯定会办成,只不过现在有风波罢了。
衍圣公府需要赎罪,送一个人过去,以鲜明的态度支持朝廷,这就是衍圣公府的救赎之道。
孔讷婉拒:“格物学院虽好,可那里毕竟不是正道,我对它有抵触。”
“你靠近一点。”
孔希学对孔讷说道。
孔讷凑上前。
孔希学抬起手,重重地打了过去。
啪!
孔讷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孔希学咬牙切齿:“宋濂的弟子都在格物学院,你还给我谈抵触?抵触就能不去了吗?我告诉你,这世道就这样,你该做,就得做,不是看你心情好不好,看你顺不顺心意!”
孔讷眼见父亲生气了,赶忙答应:“儿子去格物学院,父亲莫要恼怒。”
孔希学躺了下来,老脸悲愁,看着孔讷道:“你记住了,衍圣公府之所以还在,是因为定远侯为我们说了话,讲了情。日后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遇到定远侯,放尊重点,他的话,不要反驳,他的事,不要反对!”
直至这一刻!
直至知道命不久矣,自己才算是活通透了。
可怜。
可笑。
人为何到了尽头,才明白过来?
难道就不能提前十年、八年的,让人活一个舒坦吗?
晚了。
等明白过来,看穿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孔希学叹了口气,结束了对话。
至于自己还能活多久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免得出不了门,免得他日还记恨朝廷。
这事说起来,也是自己的错。
一个大户,关心分封,甚至不惜拿出钱来,催促自己去上书,让朝廷赶紧分封诸王,这本身就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只可惜自己没多想,只觉得没关系,一封合理奏折的事,顺带赚钱修房子……
现在看来,不正当收入,都是带着祸根的。
皇室没将此事公开,已经是看在孔子的面子上了,太子给自己三个月到半年处理后事,也已经算是恩厚了。
骑墙了一辈子,该坚定地赴死了。
朱标并没有在衍圣公府停留多久,而是去了任城。
在迎接朱标的人群里,任城知府并不起眼,从济南城赶过来的布政使吴印、参政方克勤等人也不起眼,最起眼的莫过于卫国公邓俞。
邓愈在青州练兵,之后又跑到济南练兵,听说朱标要来兖州府之后,跑过来操练起了任城卫……
国公打头阵,其他官员只能靠后。
邓愈上前行礼。
朱标心情大好,见邓愈的脖子已然恢复正常,感叹道:“这海带,当真是立下了功劳。卫国公身体康泰,父皇知晓了也很是高兴。”
邓愈含笑,言道:“就是可惜了顾正臣的,为给我治个病,连定远侯的爵位都丢了……”
若不出海找什么海带,那就不可能在文登登陆,不在文登上岸,那就不会卷入到白莲教的案件中……
朱标爽朗地回道:“爵位嘛,丢就丢吧,反正也不是丢一次了。说起顾先生,倒还有一事需要与卫国公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