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
老朱大会群臣。
在京七品以上文武,悉数聚集在奉天殿,饶是大殿宽阔,也站不下这么多人,五品以下,不得不站在外面,享受风吹日晒。
但是却有几个连官都不是的年轻人,能够站在大殿之内,他们就是刘政、龙镡、汤怀!三个人作为在长沙变法期间,表现突出的太学生,被叫到了金殿之上。
三个新手村的小菜鸟,被一群大佬盯着,这个场面,堪称滑稽。
不过好在三个人被柳淳蹂躏得足够了,才不至于失态。
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比如曹国公李景隆,他就吃惊地瞧着,一直以来,他都自视甚高,觉得在勋贵当中,他还算是不错的……仅限于二代子弟。
稍微比较一下,李景隆还是有些骄傲的资本的。
比如常茂因为跟岳父闹翻,滚去凤阳了,徐辉祖就是古板的废物,家宅不宁,兄妹闹翻,在这点上,他就比徐辉祖强多了。
其余像傅家,冯家都没有什么出色的后辈。
更遑论一大堆坑爹的货色了。
一句话,不是他李景隆多了不起,全靠同行衬托。
可就在一大堆的勋贵后代当中,冷不丁冒出一个不一样的!
汤怀这小子就因为去了长沙变法,回来一下子炙手可热,瞧瞧,瞧瞧!老汤都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别忘了,真正主持变法的人是柳淳,你的侄孙也就是个跑龙套,干苦活的!换成谁都行!都行的!
李景隆疯狂吐槽,越是如此,就越表明他心里的羡慕嫉妒恨!
他跟妹妹李无瑕争吵的时候,李无瑕就说过,假如他能有点眼光,派几个李家的子弟过去,跟着柳淳学习做事的本事,现在一样能享受天子的重视。
李家是勋贵不假,可也不能光靠着祖宗的恩荫,更不能只守着老皇历过日子。李无瑕就很明白告诉大哥,这一次长沙变法,是真正触及了根本。
不说别的,光是柳淳总结的那些问题,就足以震撼天下。
陛下雄心勃勃,肯定要着手去改变的,不管怎么样,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都会出现。到时候李家该怎么办?
有朝一日,勋贵也要一体纳粮服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是主动配合,还是被逼着低头……李无瑕整理的文稿,比汤怀还多,知道的情况也更详细,她的一番话,全都直指核心。
可李景隆听不进去。
“妹妹,你也别太把那小子当回事,我就不信,他有本事能把大明的天给翻过来!”
话刚说完,还没凉快呢,老朱就召集了大朝会。
看今天的架势,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当老朱出现的时候,李景隆吓得一缩脖子,乖乖听着吧!
“朕用了几天的时间,彻夜通读长沙送来的文稿……朕也把一些内容摘抄下来,明发六部,让九卿公议。朕先说一句,怎么讲呢?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老朱情不自禁站起来,“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不敢有丝毫懈怠。二十多年如一日。朕时常思索,窃以为天下纵然没有大治,可也国泰民安,平稳无事。可当朕看过他们送来的文稿,才发现天下不是无事,而是处处都是事情!每一样还都不是小事!”
“就拿田赋来说,根据他们的详细统计核查,国初的时候,朝廷的官田有一百二十万亩!如今却不足九十万亩!差了足足三十万亩!这些官田哪去了?还不是被一些人变着法给侵吞了,朕以严刑峻法治国,尚且不能制止彼等的野心,朕若是宽宏仁厚,还不知道会养出多少硕鼠!”
老朱提到的官田,就是在征战天下的过程中,没收前朝贵胄官吏,从陈友谅,张士诚等人手里抢到的土地。
这些土地被充入官府,作为官田。
百姓可以租种官田,但是田赋要比民田多一倍。在国初的时候,官田是户部很重要的收入来源,因为官田和民田的比例大约在一比一,换句话说,官田提供的田赋是民田的两倍。
由于官田属于朝廷,这就成了许多人眼里的肥肉。
长沙官田大量减少,其中第一大罪魁祸首,就是潭王朱梓,他侵吞了大约三万亩……其余人等,用尽了各种手段。比如谎报水灾,还有划到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也有借口找不到佃户,征用为其他用途的……总而言之。官田的数量不断缩减。
其实这还算好的呢,在洪武和永乐两朝之后,法纪崩坏,官吏越发胆大包天,原本占总数一半的官田,快速下降到一成出头,等到后期,官田几乎荡然无存。
官田减少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官田减少了,但承担的税赋数量却没少,说白了,就是转嫁给其他耕种官田的佃农身上。
他们本来就负担沉重,被这么一弄,就更加苦不堪言。
柳淳已经下了断言,只要再有水旱灾害,或者家庭变故,官田的佃农,就会是第一批流民的来源。
这是没有争论的,所有的太学生一致认可!
税赋改革,不止要官绅一体纳粮,也包括官田和民田的平均税率……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
老朱看了这么多天,也想了这么多天,今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朕前半生提剑征战天下,打出大明万里江山。登基以来,朕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我大明重新恢复了元气。如今朕年过花甲,两鬓微白。有人或许要说,朕可以安心享受太平了……错!大错特错!”
朱元璋声音骤然提高,“朕遍览史册,明君雄主,所在多有。以唐太宗之英明睿智,到了晚年,志得意满,诸子夺嫡,迷信长生,烧铅炼汞,以致贞观之治几乎荡然!唐玄宗李隆基,晚年沉溺享乐,一场安史之乱,死的不只是一个杨贵妃而已,盛唐几乎灭亡!更有秦始皇,汉武帝,后唐庄宗,唐宪宗……历代君主,能从一而终者,少之又少。”
“朕起自布衣,深知民间疾苦,太学诸生所列长沙之现状,朕以为均切中要害。有些弊政要立刻更改,有些呢,要徐徐图之,还有一些,诸如兴学,修路,治水,防疫等等,则要培养人才,分步推行。”
“总而言之,太学诸生的文稿,就是下一步朝廷要变法的主要内容,不只是长沙,还要推行到整个大明!朕决意变法之心,无可撼动。尔等群臣,不要心存侥幸,更不要阳奉阴违!朕向来赏功罚过,绝不手软。“
“半年来,太学诸生走遍山水,付出了无数辛劳,朕心甚慰。”老朱顿了顿,“所有太学诸生,赐予七品冠带,尔等务必要继续为国效力,尽心国事,不可有半点自满懈怠,更不可以让朕失望!你们知道吗?”
刘政、龙镡和汤怀三人一起跪倒。
“臣感念天恩,铭刻肺腑,陛下教诲,旦夕不敢忘怀!”
老朱满意点头,“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来,朕替你们做主。”
真是破天荒,老朱居然给了他们提要求的机会。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汤怀沉声道:“启奏陛下,臣等在长沙变法期间,有两位太学生被毒蛇咬伤,中毒丧命,另有一人,跌落悬崖,尸骨无存。至于受伤染病者,多达三十几人!”
老朱用力吸了口气,“死去的太学生,一律按照五品官员的礼仪安葬。把他们的名字,刻在太学的石碑上。再有,恩荫一名兄弟……不,恩荫三名兄弟进入太学!其余受伤染病的诸生,一律派遣太医诊治。再准许一名兄弟进入官学读书。”
老朱说完,汤怀三人立刻用力磕头,“臣等叩谢天恩!”
朱元璋重新回到了龙椅上,“朕再说一遍,变法势不可挡,有功于变法,朕必当厚赏,阻挠变法,有死无活!”
……
自从詹徽倒台之后,朝中已经没有足够份量的重臣,不论文武,面对老朱杀气腾腾的变法宣言,无不惶恐战栗,却又无可奈何。
到底是逆来顺受,还是想办法阻挠破坏呢?
群臣都在打着算盘,可老朱已经管不了他们了,他把柳淳叫到了寝宫。
一见面老朱就道:“朕答应你办学,一年之内,你能给朕培养出多少人才?”老朱急迫道:“光是一个长沙府,就用了太学生的三分之一,天下还有多少府,还有十三个布政使司,要变法,没人才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