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衡对这几本孤本医书爱不释手,时时翻阅。
殊不知这医书的每一页都经特殊药草浸染,偶尔翻翻无妨,可若是将这些书都看完,侵入身体内的毒素积累到一定阶段,人便会陷入昏迷。
饶是薛玉衡精通医道,却也没想到,害他中毒的,正是这几本孤本医书。
到此刻,秦落羽总算是明白了大致经过。
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水里一样,从里到外都是冰冰凉。
给薛玉衡下毒的人,是陵承稷。
在栎阳城将薛玉衡的平安符塞进那包点心的妇人,想来,便是扎合柔假扮的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陵承稷:“当初皇上让你杀了扎合柔,你没杀,你早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陵承稷回答得倒是坦然:“这倒没有。只怪君行太护着你,我只能不得已做下今天这事。”
扎合柔的易容之术出神入化,又擅于用毒,当初她单凭一己之力,就带着秦落羽成功离开西蜀,逃往大秦,给陵承稷留下了深刻印象。
所以当陵君行命陵承稷将萧尚言的下属全部斩杀时,陵承稷做了一点小小的手脚,留了扎合柔一命,又设法安排她离开大秦,远避西蜀。
萧尚言在西蜀曾留下许多暗线,这些暗线都掌握在扎合柔手里。
扎合柔感念陵承稷救命之恩,将这些暗线都交给了陵承稷。
陵承稷让人刺杀秦落羽失败后,便利用扎合柔和这些暗线,制定了再次对秦落羽不利的计划。
这计划其实并非万无一失。
陵承稷本是打算通过薛玉衡中毒,引来秦落羽,继而在眉城放火,趁乱让扎合柔改变妆容混入寺庙,对秦落羽下手。
不意西蜀爆发了时疫,陵君行去了郾城,正好给了他和扎合柔可趁之机。
“羽丫头,你看就连老天,都不站在你这边,就连老天,都要你死。”
陵承稷似笑非笑道,“所以,别怪大哥。”
秦落羽咬了咬唇,没说话。
陵承稷对她的杀心,并非一时起意,而是不可动摇。
他宁可在眉城病坊放火,赔上那么多无辜百姓的命,也定要杀了她。
她就是求情,怕也根本无济于事。
可是要她就这么死,她却也不甘心,她的孩子,都六个月了。
她想再拖延拖延时间。
也许,绝影会赶回来也说不定。
“大哥,如果,我不做这个陵国皇后呢?”
秦落羽轻声说,“你可以放我和孩子一条生路吗?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在皇上面前。”
陵承稷注视着她良久:“羽丫头,我也很想放你一条生路。可是,我不能。”
“你不就是怕她像邓太后一样图谋复国吗?若她不是皇后,若她隐姓埋名,她对陵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薛玉衡不用秦落羽说,就已然知道她的用意,事实上他先前与陵承稷废话良久,也正是为了拖时间。
他上前一步,“陵承稷,你可以放过扎合柔,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陵承稷淡淡道:“因为不见到她的尸体,君行不会死心。”
但凡见不到她的尸体,二弟翻遍天下,怕是也要将她找到。
她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
薛玉衡还要说话,被陵承稷打断了:“我知道你们想等绝影回来。”
他微微笑了笑,“不过他此刻自身难保,是不是还活着都不好说。咱们还是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
陵承稷说着,看了眼扎合柔。
扎合柔会意,摆了摆手,两个下属朝着秦落羽走过来。
薛玉衡脸色微变,闪身拦在了秦落羽身前,怒道:“陵承稷,当初我师父苦心研制假死药从洛城救回你,还真不如救一只猫救一只狗,猫狗都比你知道感恩。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六个月了,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陵承稷没说话,两个下属一左一右抓住了薛玉衡,不容薛玉衡挣扎,其中一人抬手狠狠劈在了薛玉衡的后颈上。
薛玉衡晕了过去。
扎合柔走过来,捏住了薛玉衡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秦落羽冲过来试图拦住扎合柔,声音都变了:“你给他吃的什么药?”
扎合柔扫了她一眼,用力将她甩开。
秦落羽趔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陵承稷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声音温和:“别担心,这药不会要他的命,只会让他醒来后,忘记一些事情。羽丫头,只要你好好配合,他就不会死。”
秦落羽只觉被陵承稷碰到的地方,仿佛有毒蛇游走而过,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她猛地挣脱了他,身体有些微微哆嗦。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般分裂,明明要她死,却又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近乎亲昵地喊着她羽丫头。
秦落羽觉得眼前的陵承稷,简直比恶魔还要可怕。
那两名下属已然挟着薛玉衡离开大殿,将他扔在了殿外空阔之地。
秦落羽沉默了一会儿,“你想让我,怎么配合?”
陵承稷没有说话,走到殿中连排燃烧的烛火前,取了一根高高的香烛,回身点燃了殿中的帐幔。
火舌顺着帐幔往上蔓延。
与此同时,扎合柔带着下属将灯油泼洒开来,点燃了佛殿的其他角落。
有了灯油助势,大火越烧越旺,殿中的空气很快带了火焰的灼热。
陵承稷注视着秦落羽,看着她的目光似无情,又似怜悯。
“薛玉衡就在殿外,只要你不踏出大殿一步,他就不会有事。可你若是出来,你和薛玉衡,都不能活命。”
秦落羽静静地站着,眼看着陵承稷等人出了大殿。
她此刻终于知道陵承稷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他要借着眉城的这场大火,无声无息杀了她。
便是陵君行日后追查,也无人可追,无处可查。
大火因病坊而起,波及缘空寺,她逃生不及,丧生火海中。
一切都是那么天衣无缝,没人知道陵承稷与扎合柔主导了这一切,没人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秦落羽闭了闭眼,有点想哭。然而她终究没有哭。
她转过身去,回望殿中。
大火已然烧着了梁木,疯狂肆虐的火舌正一点点吞噬一切。
便连殿中那座高高在上宝相庄严的大佛,也未能幸免,被裹挟在了熊熊燃烧的赤红火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