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长,醒来已是暮色沉沉,凌湛躺在床上,安静地听外面时有时无的虫鸣声,听了好一会,肚子开始唱空城计了,于是舒服地伸了伸懒腰,慢慢起了床。
打开门,平瀚便马上走了过来,凌湛虽然一点也不意外看到他,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平时也是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莫君昊吗?”
“也不是的,当家有事情的时候会叫我。”平瀚认真地回答,“不过当家特地吩咐了,要照顾好夫人,所以……”
“噢,我知道了--”凌湛恍然大悟,“莫君昊身边,一定是平澜寸步不离地跟着,是吧?”
平瀚愣了一下,慌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夫人,我和平澜都是莫家的人,但平澜主要负责公司的事务,而我负责的事情更多一些。”
凌湛笑了:“你紧张什么,我随便说说。”
但下一秒,凌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看着平瀚手上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
“拐杖。”平瀚说着递过来,“夫人您的脚受伤了,用这个,走路方便些。”
凌湛像是见鬼一样,拒不接受平瀚递过来的拐杖,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用这个走路才更不方便吧?你看,我这样走路挺方便的,等我吃了饭,就能健步如飞了。”
平瀚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额……夫人是不是对“健步如飞”有什么误解?
“虽然您这样也能走路,但是会碰到伤口,对伤口愈合不好。”平瀚拿着拐跟上去。
但凌湛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拄拐的,平瀚只得放弃。
然而话又说回来,凌湛从楼上走到楼下,确实挺费劲的,便自言自语道:“现代社会,多用用高科技产品不好吗,比如电梯?”
平瀚在一旁默默跟着,没有说话。如果是别人,他可以随便安排一个壮汉来背一下,去哪都没问题。但眼前这人是谁?谁敢碰她一下,只怕胳膊保不住。所以,只能委屈夫人自己走动了……
今天吃的不是中餐,桌子上只摆了一个盘子,里面看起来像是牛肉,还有胡萝卜。
“夫人,请您尝一尝这道法国菜--勃艮第红酒牛肉。”主厨说。
凌湛一向不挑嘴,只要是好吃的,不论是哪个菜系,都是可以接受的。
当即坐下来拿起叉子,尝了一块牛肉,点了点头,又尝了一下胡萝卜,再点了点头。主厨在一旁有些紧张,道:“夫人,这道菜味道可还合您的口味?”
“嗯嗯,味道很棒啊,”凌湛由衷地说道,“牛肉细嫩不柴,入口即化,又不会油腻,胡萝卜软烂,最重要的是,红酒的味道入味得恰到好处,牛肉和配菜里都是浓浓的红酒香,却没有太明显的酒味。不错不错,有机会教我做一下呀!”
“行家呀,嫂子,”忽然却听另一个磁性的声音接过话茬,转头一看,正是顾桥。他身穿一件连帽衫一条牛仔裤,头发依然从后面扎成一个小小的髻,胡子也长长了些,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不多。他斜倚在厨房门口,身材修长,笑意盈盈。
凌湛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我在我哥家里,很正常呀。”顾桥端着盘子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凌湛看到他的盘子里是同样的菜。
顾桥笑嘻嘻地继续说:“怎么了,你不欢迎我?”
“可别,这是莫君昊的家,我没有资格谈欢迎不欢迎你。”凌湛继续吃牛肉。
顾桥对她的冷淡毫不在意,仍然笑嘻嘻的,“那我们不谈这个,我们聊一下这道菜吧。用橄榄油和黄油翻炒牛肉和洋葱块,加入面粉,倒入一整瓶勃艮第特级园葡萄酒,加上香草、蘑菇、胡萝卜和其他配料,文火慢炖2个半小时,最后加入培根,大火收汁。怎么样,很简单吧?”
凌湛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问道:“这……是你做的?”
顾桥露出颇为得意的笑容,“怎么样,厉害吧?”
凌湛也不否认,点点头,“确实厉害。没想到你是隐藏的大厨。”
“哈哈……”顾桥笑了,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其实这是我唯一会做的菜。”
“……”凌湛满脸黑线。
顾桥解释道:“我呢,是在勃艮第留的学,当时吃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后来去了巴黎,才觉得对勃艮第分外怀念,那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比起巴黎的喧闹和冷漠,更适合生活。机缘巧合之下,跟一家法国餐厅的大厨学会了这道菜,久而久之,便十分熟练了。很高兴你能喜欢。”
有好吃的就好好吃呗,管它什么来龙去脉呢。凌湛一整天没吃东西,确实是饿了,把整整一盘牛肉都吃光了。顾桥于是把自己那一盘也推到凌湛面前,笑道:“看你吃得这么干净,一定是特别喜欢,我明天再给你做。”
凌湛连忙摆手拒绝:“千万别!再美味的佳肴,也不能吃多,更不能连续吃,否则,美味便不再美味,只能从名单上被划除了!”
“嗯,有道理,果然是行家。”顾桥也赞同。
吃饱喝足,凌湛不想坐着,可是走路又不方便,于是便在门口站着,受伤的左脚悬空挂在阶梯边,右手抱着美美,受伤的左臂悬着,那单腿单手的样子,甚是别致。
“猫给我吧,你手不方便。”顾桥走过来说。
可是美美不情愿,看着顾桥伸过来的手,脊背上的毛竖了起来。
“它不喜欢你。”凌湛说。
平瀚于是上前把猫抱走了,顾桥看着在平瀚怀里甚是温顺的美美,很是不满地对它扮了个鬼脸。
“它一定是嫉妒我长得比它帅,所以不愿意和我亲近。”顾桥笃定地说。
凌湛斜睨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继续编”。
顾桥挠挠头,硬着头皮继续说:“毕竟像我这种又高又帅身材又好厨艺还这么棒的男人,可以说是很少见了。”
凌湛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天黑了。”
顾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忽然兴致冲冲地跑回屋内,过了一会,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张轮椅推到凌湛面前,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凌湛瞪着那轮椅。这些人会不会太浮夸了一些?
顾桥看着她的表情,拍了拍轮椅,笑道:“坐吧,夸张是夸张了一点,但总比你走路快,你就当是坐车观光好了!”
凌湛想想现在走路的确挺辛苦的,便坐下了,又问他:“你还没说去哪。”
顾桥神秘一笑:“去一个好地方。”
平瀚连忙上前道:“少爷,还是让夫人在家好好休息吧。”
顾桥笑道:“平瀚,你这是怕我把你们家夫人带去卖了?还是你觉得我会对我嫂子做什么坏事?”
“……少爷,平瀚只是担心夫人的身体。”
顾桥便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凌湛,道:“那你决定吧,”说完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说的地方你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凌湛见他如此笃定,确实有些好奇了,转念一想,她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何不趁此机会了解一下?于是说道:“平瀚,我在屋里呆着也是无聊,就跟顾桥出去转转。”平瀚还想说什么,凌湛又补充道:“你别跟来了,我看着累得慌!”
于是顾桥推着凌湛走了,出了别墅的大门,沿着别墅外的大路走了一会,忽然拐进了一片矮树林中,中间一条低窄的路,将将能容下轮椅通过,顾桥猫着腰,走得有些艰难,“这是我小时候发现的路,看来我这些年长高不少。”
眼见着低矮的小道越走越矮了,忽然一拐弯,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向上的小道。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都不用你起身走路的。”顾桥推着凌湛继续向上。
凌湛倒是乐得轻松,说:“这深山老林的,若是你带了几个人在黑暗中埋伏我,我现在是打也打不赢,跑也跑不动!”
顾桥哈哈笑了:“放心,我若是为了埋伏你,就不费这么老大劲了!”
上坡路走了好些时候,顾桥都累得有些喘了,终于到了一个宽阔的平台,“好多年不来,体力不支呀。”
凌湛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不明所以,问道:“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别急,再往前点。”顾桥说着,把凌湛又往前推了些,来到平台的边缘,指了指遥远的方向,“往那边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凌湛惊叹了一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来这里了,这里竟能将整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只见整座城市霓虹灯闪烁,忽明忽暗,五颜六色的光芒交相辉映,道路上车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整座城市流光溢彩,将城市上方的空气都映成了斑驳的粉红色和粉紫色。天空深邃浩渺,今晚只有三点两点的星星散在空中,有几颗很亮的,有几个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天边有一些青白色的云块散布着,随着风慢慢移动。
“真美……”凌湛由衷地感叹。
“是吧?”顾桥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来,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在这里住,有一次被我爸教训了,一气之下跑到了这里,才意外发现了这个宝地。后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跑来,但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搬走之后就再没来过。我从来没有带人来过这里,你是第一个。”
凌湛挑挑眉,说:“那我应该感到很荣幸了?”
“荣幸倒不至于,”顾桥笑道,“你喜欢就好。”
“你刚才说到你爸……其实我一直好奇你和莫君昊的关系,你为什么叫他哥?还有那个于曼卿,莫君昊说是他妹妹?你说你以前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这是你家吗?”
顾桥失笑:“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他想了想,仿佛是理了一下思路,说:“我叫他哥,因为他就是我哥,我爸就是他爸。”
“但是他姓莫,你姓顾。”
“唔……怎么说呢……”顾桥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哥,是我爸的养子。”
“……”凌湛张大嘴,半天没反应过来。莫君昊的身世,外界一直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突然接管了家业,发展成了现在的莫氏,但就连凌湛也从未听说过,他是养子!
“而曼卿呢,跟我们都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的父辈是结拜兄弟,所以她相当于我们的堂妹。就是这样。”顾桥继续说道。
凌湛感觉脑子有点当机了。
“不用这么惊讶吧?很复杂吗?”顾桥看着凌湛的表情笑道。
“确实不简单。”凌湛说,“那你后来为什么搬走了?”
顾桥看向遥远的城市,仿佛在回忆从前,他轻轻笑了,半晌,用轻松地语气说道:“我出国啦!我爸想让我好好学习,做一个文人,不用一天动刀动枪的。”
“你有回来过吗?”凌湛问。
“没有,从来没有。”顾桥摊手,“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回来。在海边遇到你的那一天是我刚回来,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
“哦 ̄”凌湛回想了一下,“难道你那天跟我搭话,是因为听见了莫君昊的名字吧?”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原因,”顾桥不否认,但又说道,“不过你就算骂的是别人,我也会跟你搭话的。”
“为什么?”
“毕竟大半夜跑到海边骂人的女孩子不多见呀。”顾桥一脸认真地答道,“关键是,你长得还这么好看。”
凌湛不理会他的调侃,继续说道:“那你爸爸的愿望是实现了吗?你变成了一个文人。”
“也许吧。”
“那你怎么突然想回国了?有什么文人的事业要回国发展吗?”
顾桥听了,扯起嘴角笑了,他再次把目光投向远方,半晌,悠悠地说:“或者说,是我多年以后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回来了,想把我的东西拿回去。”
凌湛望着顾桥,见他笑得平淡如水,眼中却有一丝阴冷一闪而过。
山林间冷风骤起,凌湛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冷了吗?”顾桥转过头来,眼中的凛冽已不复存在,仿佛方才只是凌湛的错觉。他说:“我们回去吧。”
凌湛点点头,自己推着轮椅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星光已不复存在,乌云聚集,一片晦暗。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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