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离京那日,经过江北水师大营,西北军的老将们没有出来相送。或许是他们见到元修就想回西北,故而避着,亦或许是他们答应了暮青从今往后不再是西北军的将领,要尊她为都督,没有她的军令,故而没来。
重情也好,重诺也罢,暮青看在眼里,却无表示。
元修离京,季延上任,暮青回了水师大营,开始了全军练兵的日子。在她带特训营的百人回盛京城的两天里,军中四大练兵校场已在韩其初的指挥下将圆木和沙袋备齐,建好了泥潭和水渠,四大练兵校场向朝中申请大批练兵器材的奏折都写好了,只待暮青回来检阅。
奏折递到朝中的第三日,朝中的批复和春娘案的结案榜文一同发到了水师军营,结案榜文中没有提及司马家老县主的罪过,而是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上清庵身上,说上清庵收人不查,致使邪道入庵,蛊惑司马夫人林氏,致其疯癫,杀人辱尸。杏春园戏子春娘贪慕荣华,林氏为子,情有可原,特将其圈禁在府中佛堂,死生不得出。上清庵住持收人不查,捉拿下狱,并查封庵堂,庵内道姑遣往别处。
榜文中特别提及了江北水师,称暮青破案有功赏银千两,特训营中百人在案发后被盛京府围在客栈中当成嫌犯,名声受累,朝中朝中特每人发银二十两,以示抚慰。
嫌疑洗清了,还得了二十两银子,特训营的少年们喜出望外,夜里练完格斗解散后,众人累瘫在沙场上,有人吆喝:“走走走,回营睡大觉!”
“不回,回去也睡不着。”有人摆手。
“为啥?”
“今儿得了二十两银子,小爷正想咋花呢!”
“嘿!出息!”那人骂了声,一脚踹了过去。
骂归骂,但二十两银子对穷苦人家出身的水师少年们来说是一笔巨财,没人不羡慕。如果能再努力些,不仅能随都督去看看皇城,还能得些银两寄回家中,有谁不乐意?
得了银子的欢天喜地,没得银子的目露羡慕,没多久,少年们便讨论了起来。
石大海道:“军中有吃有穿,俺拿着银子没啥用处,只是想捎回家里,路途又太远。”
军中有信使,每半年可往江南捎信一回,可是路途遥远,路上变数又多,即便能捎到江南,也没有办法挨个将信送到家中,只能交给当地州县,由府衙县衙派人发下。衙门里的公差大多懒得做这些事,那些信放到库房里,被老鼠咬烂了也未必有人送,若是随信还捎有财物的,大多都被贪了,因此到了军中,有往家中寄信的,却没有往家中寄银两的绝品邪少。儿郎们参了军,十年不回家,家中十年不知其死活的比比皆是。
“那就攒着呗,咱们是水师,早晚要下江打仗,到了江上不就离江南近了?”
打仗就要死人,若有一日起了战事,这水师大营里的五万将士,还不知有多少能归家,攒的银两不知有多少能送回家中,若跟西北军似的,抚恤银两都被赃官们贪了,这一腔热血洒在江上,真不知命丢得值不值。
气氛顿时沉了下来,全军练兵刚开始三天,眼看要因此事士气低迷,乌雅阿吉从怀里掏出银子来掂了掂,笑道:“小爷要自个儿攒着,日后留着娶媳妇!”
说话间,他偷偷踢了脚刘黑子,刘黑子也机灵,但提起娶媳妇,少年便腼腆地笑了笑,“俺这腿……想来也不好娶媳妇,俺爹娘也不在了,家里只有兄嫂,俺稀罕俺那两个小侄子,等日后回乡了,给他们扯匹好布买双好鞋,要他们进学堂读书去。”
章同和石大海都是跟刘黑子同伍的,知道他家里的事,他是被兄嫂从家里撵出来的,竟还记挂着那两个小侄子。
章同拍了拍刘黑子的肩膀,没有多言,常言道莫欺少年穷,谁说腿跛的不能当将军?
“我想寄回家里给我娘医病,可惜……”这时,又有个少年开了口,神色有些苦愁。
众人刚刚才淡忘了些寄信的不便,没想到三两句就又转了回来。
乌雅阿吉皱了皱眉头,这回是真没辙了。
暮青在点将台上坐着,听闻此言跳了下来,走到那少年跟前,问:“你娘得的是何病?”
那少年一见暮青下来了,忙要起身,暮青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自己盘膝坐到了他对面,“歇息时间,不必拘礼。”
那少年不敢放肆,只觉屁股被针扎着,想起来又只能听命坐着,垂首低声道:“回都督,我娘腿脚不便,瘫了好些年了,一到下雨天儿腿脚就疼得厉害,家里缺钱少米的时候,她就忍着,夜里睡不着觉也不唤人。”
这二十两银子,足够家里用几年,买米抓药,买布缝衣,可就是寄不回去。这一从军出来,不知能不能回得去,就算以后打仗能保住性命,也不知哪年哪月能回家,回家后爹娘可还在?
这些少年大多是因为家穷才来参军的,军中有吃有穿,不必拖累家人,活着回去能领些银两,死了也有抚恤银。可西北军抚恤银两被贪污的事让众人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战死疆场,银两未必能发到家中,到头来爹娘死了,可能还是一张草席卷住埋了,连买口薄棺的银钱都没有。
暮青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魏卓之,魏公子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又因如今全军练兵,她常需他传令,因此要他日日到帐前报道,随着她一天到晚的待在校场。
“南魏北谢,你们魏家是经商的,有条赚钱的路子,想不想考虑?”暮青问。
“嗯?”魏卓之一听银子就眼神发亮,“说说看。”
“朝中有信驿邮差,但多用于战时军报及各州县奏折的传递,不管百姓的家书。你们魏家能否开办邮局,与钱庄票号一样,于各州县设邮庄,聘些邮差,来往于各地送信送物?”
民间送信,家富者有奴仆,可差遣奴仆上路,家贫者只能靠亲戚朋友顺路捎带,不便且没有时效性,因此家书之珍贵可抵万金。
但暮青提议魏家办邮庄,却不报太大希望,此事成与不成不在于魏家的财力,而在于朝廷允不允许。
“主意倒是新鲜,可惜朝中未必能允。朝中的信报传递有专门的驰道,军报及要紧的奏折可八百里加急,民间若办邮庄,虽可走官道,自养车马和人手,但难保不会有人借邮庄之便利传递对朝廷不利的私信,因此恐难成事百变妖锋。”魏卓之笑道,他目光一亮,事虽不可行,这主意倒是胆大。
“那镖局呢?”暮青又问,“你可是江湖中人。”
魏卓之笑道:“镖局押的是镖,从银钱财物到江湖密宝,走一趟镖,赚的都是大财。有哪个镖局会山高水远的走一趟,只为送一封家书,赚那几个铜子儿?”
“若是江北水师的镖呢?”暮青再问,见魏卓之挑了挑眉头,她便接着道,“家书可不送,家中有人医病可不能等,我愿雇镖替军中将士送银钱到家中,镖银由都督府出,你在江湖上可有相识的镖局?要可靠些的。”
魏卓之怔住,水师的兵们也愣了。
都督府出镖银,那不就是都督自掏俸银?
“有是有,不过都督的那点儿俸银恐怕不够。”魏卓之笑道,眸中深意暗藏。
“不够还有朝廷给的赏银。”
“好!”魏卓之将扇子一打,笑道,“都督既然爱兵如子,那末将就从命去办了。”
“速办!”暮青吩咐。
魏卓之领命,眼看事儿就这么定了,方才那说家中老娘有疾的少年急了。
“都督,这怎么行?”
“就是!我们怎能花都督的俸银和赏银?”
“就是!都督还没娶妻。”
自从全军练兵,沙场上人就多了起来,暮青将全军分在五个校场,一天到晚轮流跑,各个校场为了防止人满为患,操练项目是轮着来的。今夜这校场上足有两个营,五千多将士听见暮青的决定,顿时都急了。
“若不如此,可还有他法?”暮青皱眉,面沉如水,“没有就别劝,劝者矫情!我的银钱和你们爹娘的性命,选哪个还用问吗?如果是我,我定医治爹娘。可惜对我来说没有这个选择题,我在从军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爹娘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淡,有些沉,说完此话便再没吭声,起身便走了。
春夜月冷,少年背影清卓,五千将士望着她的背影,忽觉心热。
次日,水师大营里便传下一道军令,中将半年请一回镖局,为家有病重爹娘的将士送银钱回家,镖银由都督府付。
此令一出,军中静悄悄的,无人来劝,全军商量好了似的,都把一腔的酸楚滚烫埋在了心里,练兵之时人人闷头使力,全军无人叫苦。
韩其初见军心如此,不由叹服,昨夜险些士气低迷军心涣散,都督舍了钱财便得了军心,这一步走得妙!前有青州山里救新军之恩,后有舍俸银为将士送救命银钱回乡之举,江北水师的军心从此便牢牢的在都督手里了。
暮青听闻此话时反应淡然,她不否认昨夜是为了拉拢军心,但那番话也是出自肺腑。如果爹还活着,她一定选择救爹,为她出银那人,她记着恩情就是。
此事定了,暮青便没再多想,心思又放到了练兵上。三月湖冰已融,月底之时,朝中将造好的大船小船运来了水师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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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心齐啦,练兵的事以后就说的少啦,接下来又有案子我会说吗?
让我想想,下回顶一具什么样的尸体卖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