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女尸的脚离地面约莫五尺,红袍显得异常宽大,昨夜一场春雨,晨风从后巷而来,拂着女尸的裙角,雨气里夹杂着血腥气。
人是被勒死的,哪来的血腥气?
暮青高坐在马背上,离牌坊还有三丈远便皱起了眉头。
荷花巷的巷子口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盛京府的衙差执长杖将牌坊四周隔出了一块空地,盛京府尹郑广齐身穿官袍正在牌坊下负手溜达,“再派人去看看,英睿都督怎么还没来?”
这话刚问,郑广齐便听见一声马嘶,抬头一瞧,见暮青已到了巷子口。
百姓回望,认出暮青的人纷纷低唤:“都督!”
一听说战马上的少年便是那断案如神、敢揍骁骑营的江北水师都督,围观的百姓们立马呼啦一声让出条路来。暮青下马,将战马留在了盛京府衙隔出来的圈子外,顺手交给一个衙差牵着,那衙差牵了暮青和步惜欢的马缰,却发现还有一匹神骏的马匹没套马缰,这马跟昨日城中百姓议论的野马王颇像,那衙差没想到会有这眼福,只是马没套马缰,不知如何看着,他正欲询问,暮青道:“不必理会,它不会走丢,也没人牵得走它。”
此话说罢,暮青和步惜欢已进了圈内。
“我的人呢?”暮青先问郑广齐此事,她的人有作案嫌疑,看起来待查无妨,可别动私刑。
“人都看管在客栈里。”郑广齐陪着笑脸,他今早听说杏春园里死了个戏子,恰巧昨夜是江北水师都督府包的园子,顿觉头大!怎么又有案子扯上了这位阎王爷?这位活阎王他可不敢惹,与她的人有关的案子,她自己查吧!他只派人将水师的人昨夜入住的客栈围住,又派人通知了都督府,如今人可算是到了。
郑广齐边说边留意暮青的神色,见她没有不快,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便抬头看向了牌坊底下吊着的女尸。
“何时发现的尸体?”
“卯时末。”
“何人发现的?”
“杏春园打杂的学徒。”
暮青问一句,郑广齐答一句,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奇。郑大人平日里好大的官威,怎么今儿在英睿都督面前怂成这样?
暮青走到牌坊正下方,先低头看了眼地上——荷花巷子里铺着青石砖,一夜的春雨把青石上可能留下的痕迹冲刷殆尽。
她又仰头看向红衣女尸——牌坊高近三丈,尸体离地约莫一人高,脚上穿着鸳鸯红鞋,绣鞋很新,鞋面鞋底都无泥渍。
初步判断了现场后,暮青吩咐衙差搬两把长梯来,人却没从牌坊底下离开。此刻,她站着的地方,血腥气浓烈,而她正站在女尸裙下,一仰头便将女尸的裙下风光尽览眼底,只见女尸的长裙底下穿着条大红绸裤,裤脚却诡异地被两根红绳扎着,人站在底下,瞧不见裤腿里头是何风光,只能瞧出那两条被红绳扎着的裤脚很诡异,诡异的……细!
“长梯搬来了没?”暮青自牌坊底下走出,冷声问。
说话时,两个衙差扛着把长梯跑了进来,把长梯往牌坊楼上一搭,步惜欢过来扶着梯子,暮青敏捷地爬了上去,她没急着看女尸,而是察看了下吊起尸体的白绫,白绫打着死结,绳结尽处有泥水渍,且左侧白绫上有约莫一尺长的边缘磨出了毛边儿,牌坊门楼处的石料缝隙里有条刮下来的碎布。
暮青将那条碎布捏出来收进袖甲里掖好,随后对牌坊下的衙差道:“准备一条草席,再搬把长梯来,上来个人跟我一起把尸体放下去。”
一听这吩咐,衙差们犹豫了。草席好备,长梯也好备,可谁愿意上去碰这厉鬼模样的女尸?这才刚开春儿,沾上晦气,岂不是要倒霉一年?
郑广齐不想惹暮青,他厉目看了捕头一眼,那捕头又厉目看了一个衙差一眼,那衙差是新来的,不敢有违,只好自认倒霉地攀着长梯上了另一侧。
“你抱住女尸,我解绳结。”暮青吩咐道。
“抱、抱尸?”那捕快真不知自己倒了哪辈子的霉,他还没娶妻,女子的身子都没抱过,竟要先抱女尸?但郑大人正盯着他,他不敢违背上峰之命,只好哆哆嗦嗦地抱住了女尸。
但刚抱上女尸的大腿,那捕快便像是见了鬼般惊叫一声,松手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便跌下了长梯!
巷子口围观的百姓纷纷惊呼,牌坊约莫三丈高,人要是跌下来,那脑袋还不得跟摔瓜似的,砰一声,红白一地?
说时迟那时快,百姓们惊呼之时,巷子口一声战马长嘶,百姓们回头之时,见一人自头顶纵去,墨袍遮了晨阳,似大鹰逐日,烈风刮得百姓们纷纷抬袖捂住头脸,待那烈风停歇,瓜破之音没有传来,百姓们放下袖子,见一人拎着衙差的衣领,晨风里傲立,刹那间如见战神降临。
元修放开衙差轻身一纵便跃上了长梯,巷子口有百姓叫好,元修在高处俯望下方,目光落在为暮青扶梯的月杀身上。
月杀明明可以出手救人,没有出手只能说明此人不是他!
步惜欢望向元修,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没有言语,雨后的晨阳却莫名刺眼了几分。
两人对视之时,暮青看了眼那捕快,见人没事才松了口气,一抬眼便看见季延和元钰高坐马上,两人遥遥望向她,一个笑得没心没肺,一个满眼好奇,都是来看热闹的!
“解吧。”这时,元修的声音传来,暮青看向他时,他已抱住了女尸的腿,只是眉头紧锁着,道,“这女尸不对劲,最好快些放下去看看。”
暮青早看出尸体不对了,但死结不好解,她费了些时辰。白绫解开的一瞬,女尸往下一沉,元修拎着尸体就跃下了长梯,待暮青下来时,他已将女尸放到了牌坊下铺好的草席上。
“此乃证物,拿好!不要掉了。”暮青将白绫一收,塞给一个衙差便打开了带来的工具箱,从里面捧出外袍穿上。
外袍刚穿上,步惜欢和元修便同时伸过手来——验尸的外袍是前身为衣袍,衣带在后身,两人都想为她系衣带。
手还没触上,两个男人的目光便触上了,暮青只觉得自己的背都要烧着了,不由寒着脸看向两人,人命关天,验尸要紧,他们也不挑时候!
“不劳侯爷,这等小事让末将的亲卫来做便可。”暮青果断把身子一转,面朝元修背朝步惜欢,让步惜欢为她系衣带。此举之意并不是为了让元修难堪,而是周围有盛京府衙的人和围观的百姓,步惜欢是她的亲卫,服侍她理所当然,而元修身为镇军侯,论爵位论官品,不该是那个服侍她的人。
暮青刚刚开始练兵,在水师练成之前,还不想惹人起疑。
步惜欢伸手帮暮青系好衣带,垂眸时眸底隐有淡淡笑意。
元修定定凝着暮青,半晌,自嘲一笑,却不甘退去,只立在原地,负手不动。
衣袍穿好后,暮青戴上口罩和手套便在草席旁蹲了下来。
四周一静,百姓们知道,这是要验尸了!
久闻英睿都督断案如神,今儿总算能开开眼了!
自古百姓对命案都是既怕又好奇,那红衣女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活似僵尸一般,围观的百姓却忘了避忌死人的晦气,围在巷子口,伸脖子踮脚,无人离去。只见暮青看了看女尸的脖子,道:“毫无疑问,人是被勒死的。死者颈部可见一道青紫色的缢沟,交匝于颈后,乃是死者被勒死时留下的。这道缢沟深且窄,压痕呈旋转形,缢沟周围的皮肤有表皮磨损出血的情况——凶器是一根麻绳,而且是一根细麻绳。死者脖颈上还有一道浅而宽的缢沟,可见折叠、扭转、宽窄不均的情况,此乃宽布条的典型勒痕,也就是那条白绫。但缢沟呈白色,说明凶手是用细麻绳将人勒死之后才用白绫将人悬来此处的。”
短短几句话,死因、凶器都明了了!
暮青接着翻了翻那女尸的眼皮子,远处的人看不清楚,近处的衙差们却瞧见那女尸的翻着眼白,伴着那一脸浓艳的戏妆,活似民间办冥婚时娶的鬼新娘!
“角膜混浊程度极轻,人死尚不足六个时辰。”这是必然的,昨夜暮青带人从杏春园里离开时便已是三更时分了,而此时是早晨,人必定是死在这段时间内的,这段时间只有四个时辰。
仅凭角膜混浊程度并不能精确推断死亡时辰,因此暮青将女尸的衣带一解,当众宽衣!
围观的百姓两眼发直,死的虽是戏子,身在贱籍无家无主之人,可到底是女子,按律看验女尸该让稳婆来,且在屋里验,这大街上,白花花的身子……怕是有伤风化,不大妥当吧?
人人心里这样想,但没人阻止,且眼睁得老大,生怕看不见那娇美的身子。
暮青却毫不犹豫地宽了女尸的外袍,因为按照她的职业经验,她知道围观的人想看的绝对看不到。当她将女尸的衣带一解,外袍一宽,只见女尸穿着的中衣也是大红颜色的,只是两只袖子的袖口不知为何用红绳扎着,女尸看起来瘦得就像是死人坟前扎着的纸人,异常诡异。
果然跟裤腿的处理是一样的!
暮青再不迟疑,将那两袖上的红绳一解,解了中衣带子,将那中衣一宽——
四周顿静,不知多久,周围离得近的捕快们回身便吐,恨不能把昨夜吃的饭都呕出来!
只见那女尸穿着肚兜,肚兜上绣着艳丽的五彩鸳鸯,肚兜却贴着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
那女尸被人勒死之后,身上的肉被人给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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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尸:我的肉都被剔光了,把月票贴我身上,送我入殓吧……
鬼节将至,应不应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