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屋里顿静。
步惜欢低头,眸底笑意深沉,青楼……真有她的!
巫瑾不知此言真假,只是看见暮青将手负于身后,不由眸光微动。
宁昭郡主的侍婢脸色惨白,暗地里瞄了眼元敏和华氏,见两人面色皆沉,不由心思百转,寻着机会便匆匆告退了。
那侍婢走后,暮青也告退回了都督府。
一回府,暮青便进了书房,把月杀唤来道:“能不能找到一些易容之物,能易容双手的?”
在西北时,军中汉子心粗,没人在意她的手,但盛京遍地精明人,今儿就有些险。元修抓住她的手时,不知有谁看见了,此事不得不防。她那句青楼的话没指望在场的人相信,只是转移一下屋里人的注意力,免得她的手露了破绽。但当时屋里人多眼杂,恐已有人留了心,她必须要赶紧补救!
“我需要让手的骨节略微粗些,手上生些厚茧,肤色如此便可。”假如当时屋里有人已对她的手留了心,那她的手肤色忽然变了反而令人生疑,不如就这样,稍稍改扮便好。
“还有,想办法在江南哪个衙门里给我安个仵作门生的身份,免得有人起疑。”她到了盛京还不足一个月就查了不少案子,也该有人起疑了,若是有人去江南各地的州府衙门去查,总得有个身份可查才好。
月杀一听这话,冷睨了暮青一眼,道:“还以为你有多了解主子!”
暮青看向他,见他从怀里拿出张纸来,往他面前一放,顺道把那写着情诗的帕子也一道儿撂下了。暮青忙着看那张纸,没说把那帕子给他,月杀暗自松了口气。
只见那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之门生,兴隆十三年三月初二拜师入门。
“主子早在你去西北时就给你安排好身份了,之前没说不过是没到用的时候罢了。”月杀没好气地看了暮青一眼,她去西北走得倒是干脆,不知主子在背后为她做了多少事!
她一走,主子便命人去查她身份文牒上那周二蛋了。此人家穷,五年前就离开村子四处谋生了,后来被人带入了水匪的行当,自他离开村子,村中人就没再见过他。江南百姓最恨水匪,他的家人怕被人打出村去,一直瞒着他当了水匪的事,因此这事儿只有他的家人和九曲帮的水匪知晓。
既然少有人知道他这些年去了何处做何营生,主子便将其身份安在了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门下,拜师的时间是那周二蛋离村三个月后。
如今,江南已经没有九曲帮的存在了,世上也没有两个周二蛋,至于那周二蛋的家人,本该杀了灭口,主子顾及她不喜滥杀无辜,竟耗费功力让这一家人乖乖闭了嘴。
这些事,他不明白主子为何不跟这女人说,主子背地里为她做的事何止这一桩?那地宫神甲,还有那盛京宫总管安鹤……这些事若说出来,这女人就该以身相许!偏偏主子一字不提,非要手帕传情,夜探香闺,这般殷勤真不知是为哪般。
暮青看着那纸,久未言语,这人总是如此,护她于风雨中、细微处。
爹常去刺史府验尸,这刺史府仵作马征与爹见的次数多,爹那些验尸之法他没少学。把她的身份安在此人门下,她的验尸手法如此像南派暮家人便能说得过去。
她今日一有险,这纸就送来了,此事定非今日办的,应是早就安排好了。
他竟然在她去西北时就预料到会有今日之险了!
他还有何事瞒着她?
暮青想起那周二蛋来,抬起头来刚要问月杀,却发现月杀已不在书房。
月杀出了府去,暮青要的那些江湖易容之物刺月门有的是,可比铁丝好找多了!
*
月杀出府时,镇军侯府东暖阁里,元敏坐在上首,问道:“修儿前些天夜里去过玉春楼,你是当娘的,可知那烟花之地有哪个狐媚子迷了他?”
华郡主摇头道:“他那夜是被季家的小公爷请去的,延儿头前儿一时脑热输了银子,怕回府不好交代,便将修儿请去做和事老的。那夜赌罢,修儿便回侯府歇着了,此事我特意查问过,应是如此没错。老祖宗是最知修儿的秉性的,他怎会流连花街柳巷?”
“话是如此,可他年纪也不小了,去西北时就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亲事拖了这么多年,比他年纪小的京中子弟都妻妾成群了,他想那儿女情长之事也正常。”
“可前些天他说看上了哪家朝臣府里的小姐,我日日在他面前提昭儿,他就是不愿见,心里定是还想着那小姐,那他又怎会去青楼?”华郡主不信,知子莫若母,纵然天下男儿皆薄幸,她的儿子也绝不是那薄情儿郎!
“此事本宫自然记得。”元敏抱着手炉,淡淡抬了抬眼皮子,脸上生出些倦色。她原想着修儿既然喜欢,待大业成就,将那姑娘召进宫中封个妃嫔也就是了,没想到他睡梦里还想着那姑娘,“本宫今儿就回去查查京中哪家三品朝臣府上的小姐闺名里有个青字。”
“若是查到了,老祖宗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元敏叹了口气,“把人接进府里给修儿当个侧室吧,修儿病着,若是能冲冲喜也不错,只要他欢喜,身子就能好得快些。”
华郡主微微点头,虽然嫡妻未过门就纳侧室实在是苦了昭儿,但修儿不喜她,这也是她的命,也是天下正室女子的命。
“那些花街柳巷里可还要查?”华郡主虽不认为儿子的心会落在青楼女子身上,但还是问问的好。
“查吧!怎么说,此事也是他的旧部所言,或许他那些旧部比你这当娘的知道得多。”元敏抚着手炉,锦套上绣着的牡丹花层层绽放,她一层一层地抚着,心里的迷雾也一层一层。
那少年的手……
那时,她一心在修儿身上,不经意间曾瞥见过那少年的手,只是她抽离得太快,她没有看得太清楚。可修儿握着她的手的画面总在她脑海里,越想越觉得那手与修儿的一比,实在是不像男子的手!
元敏忽然起身,“本宫累了,且回宫去,夜里再来看修儿。玉秋留在府中,有事让她随时回宫通传。”
玉秋是永寿宫的掌事嬷嬷,宫级四品。
华郡主应是,亲自将元敏送上了凤辇,只是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驾,目光渐冷。
*
暮青歇了一日,用过晚饭后,月杀送来了她要的东西。
一罐散碎的人皮面具似的东西,一罐透明的药膏。那药膏是粘散碎人皮用的,那些人皮里有一些是做好了的老茧,贴上就能用。
月杀道:“你想贴哪儿,贴上就好,一时沾水不怕,只是不能在水里泡太久。”
暮青听后取来需要的老茧和散碎人皮,沾着药膏细细贴了起来,她本就会些粗浅的易容术,又最了解人体骨骼,熟知贴在何处才看着自然。半个时辰后,一双新的手便出现在了面前。只见那双手肤色虽白,骨节却比女子的粗些,指间生着老茧,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少年的手。
她这双手都是爹疼宠出来的,以前在家里,劈柴烧水这些重活儿爹从不让她动手,他说家中有男子,能担得起重累活计,女儿家身子娇贵,不可干这些。可贫苦百姓家的女儿哪来那么娇贵的身子?爹不过是疼她罢了。
暮青看着双手,有些晃神儿,月杀悄悄退了出去。
主子有事命他办!
*
二更天时,暮青便去了侯府,到了西暖阁时,元敏坐在里屋用茶,华郡主守在榻前,巫瑾正为元修诊脉。
暮青见巫瑾未施针就知元修尚未发热,只是见屋里没有御医,便等巫瑾诊脉结束后问道:“怎么只你一人在此?御医呢?”
元敏闻言放了茶盏,面上含着薄怒,道:“御医院的一干人等枉称圣手,到了用他们时,一个一个不是医术不精就是怕死,没一个能替本宫、替朝廷分忧的!”
暮青听了面无表情,她不认为她会有心跟她说这些,且她并非真怒,她先放的茶盏再开口说的话,动作和语言时间不一致,显然是假怒——她想玩儿什么花样?
“这些庸才本宫用着都不放心,修儿取刀补心之功全在瑾王和你,他的伤就交给你们二人诊治了。”元敏说话间,巫瑾已坐去桌旁,提笔蘸墨,欲书脉案,她便对暮青道,“瑾王今儿一日都在府中,每个时辰诊脉一回,未曾歇息,想必身子已疲累了,这等书写脉案的事不如你来吧。”
暮青一听,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神色未露,大大方方的接了巫瑾手中的纸笔。
巫瑾让去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落到暮青手上,元敏的目光也落在暮青手上,一看之下,愣了愣。只见暮青一手提笔,一手平放,画烛近在眼前,清清楚楚地照见那手手指修长,骨节略粗,指间有茧,除了白皙些,并不像女子的手。
元敏心中生疑,回想今早榻前的情形,想起元修握着暮青的手,只有指尖露着,她立刻便瞥向暮青的指尖,见她指尖粉白圆润,果真如同葱玉一般!只看那指尖确实觉得像是女子的手,可再往上瞧,看那粗大的骨节和老茧,又觉得不像女子的手了。
莫非是因她今早只看见了指尖,因而多想了?
元敏疑惑时,巫瑾也有些疑惑,他看着暮青的手,面色不露,烛光照进眸里,却有暖光一跃一跃。
嗯?她复原骷髅面容时,他曾看见过她的手,那时是这样的吗?
巫瑾正疑惑,忽见暮青抬头,她望着他挑了挑眉,问:“王爷该不会以为我会读心吧?”
巫瑾一愣,读心?
暮青道:“王爷不复述脉象,我如何写脉案?”
巫瑾这才想起正事来,他的心神皆被她的手吸引了去,竟忘了要复述脉象。他忙开口复述,暮青下笔书写,刚写了两句,元敏忽然开了口。
“本宫听闻爱卿出身村野,这手瞧着倒挺白的。”
暮青闻言头也没抬,下笔不停,声音有些冷,“微臣原是仵作,看验尸骨,整日戴着手套,自然白些。”
元敏盯着暮青笔下的字,见她的字一笔未歪,若非太过镇定,那便是果真没有可疑之处。
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爱卿是仵作出身,曾奉职于何处?”
兄长曾说,皇帝在汴河行宫封了位周美人,其名与这少年一样,他怀疑这少年是皇帝安插进西北军中的人,是而派人在江南查过,只是事有不巧,恰逢汴州刺史府的暗桩被皇帝拔除,此事便没有查到。
这少年若是皇帝封的周美人,他将人安插进军中当眼线,按说该让其改个名字,但这些年皇帝的心思越发难测,兴许不改才是他的用意。一样的名字,一样的江南人氏,本就真假虚实难辨,皇帝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又似亲似疏,他们的心思都被这少年吸引了去,背地里不知要为皇帝制造多少空当图谋他事,因此她才不让兄长将这少年放在心上。
但昨夜那番接触,她倒觉得是她小瞧了这少年,因此还将她的身份查清楚些为妙。
暮青写着脉案,听见此话依旧笔下不停,随口道:“未奉职。”
“什么?”元敏直起身子。
“微臣是汴州刺史府仵作马征的徒弟。”
徒弟?
暮青不再说话了,信与不信,元家自会派人去查,她相信步惜欢!
元敏盯着暮青,眸光微动,暮青写好脉案交给巫瑾时,她已神色微倦,亦未再言了。
暮青便去了外屋坐等,每个时辰进屋帮巫瑾写一次脉案。这晚到了下半夜,元修再次有发热之症,巫瑾施针救治,天刚亮时元修的烧热便退了。暮青见他这回的烧热退得比昨晚快,心中稍安,只是这次回都督府前,她没敢再近床榻。
巫瑾依旧是住在侯府,暮青白日回府,夜里再来。
元修一连发了三晚的烧热,第四日晚上没再有烧热之症,只是人还未醒。
这几日,元修没上朝,他重伤的消息元家虽瞒着,却还是有风声透了出去。
*
安平侯府,雪覆青瓦,瓦下廊柱红漆半脱,年久未修的大宅显出几分破落来。廊下,一名大丫鬟提着药篮行色匆匆,来往的丫鬟小厮瞧见她,脸上多有轻视之色。
那丫鬟七拐八绕,进了间偏僻院落,门外的炉子上煨着汤药,屋里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那丫鬟看了看那汤药,倒了一碗出来,提着那药篮进了屋。
“小姐,奴婢领药回来了。”兰儿将药篮和汤药都放去桌上,瞧了眼院外才关了门,匆匆走到暖榻前收了帐子。
沈问玉半倚在榻上看书,目光落在书里,眼也未抬,只咳了两声。
兰儿道:“小姐,奴婢刚才去领药,听说了一件大事!”
沈问玉不接话,只继续看书,等着兰儿回禀。
兰儿凑近前来,低声道:“镇军侯元大将军……重伤!”
沈问玉咳声顿停,猛地抬眼,随后咳嗽便重了起来。
兰儿忙拍她的背,道:“小姐莫急,听说侯爷三四日前伤在永寿宫里,圣上和太皇太后那晚都守在侯府,御医们和瑾王爷都在,那破了西北军抚恤银两案的英睿都督大胆剖了侯爷的心口,为他取了刀补了心,侯爷连发了三日烧热,昨晚烧热停了,似是好转了些。”
“剖心?”这话非但没让沈问玉放心,反倒让她咳声更重,面如纸白。
三四日前正是西北军抚恤银两案破的那一日,朝中革职查办了十位大臣,为首之人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胡大人。胡大人乃元相的心腹,谁不知贪污抚恤银两的真正幕后主使是谁?
他伤在永寿宫,必是因家国之事所伤,天底下竟有这等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
“奴婢也觉得此事骇人听闻,幸亏侯爷命大!”
“侯爷当真好转些了?”
“奴婢听说是如此,瑾王爷这些日子都住在侯府,日夜为侯爷诊脉,小姐可放心。”
沈问玉沉默了,心情渐渐平复,咳声也渐低。
兰儿端了汤药到榻前,低声道:“今儿这药小姐还是喝吧,风寒早些养好为妙。”
沈问玉看也没看那汤药,又将书拿了起来,低头淡道:“不急,你去开半扇窗子,让我再吹会儿风。”
兰儿深知主子的性情,不敢忤逆,只得放下汤药开了半扇窗子。开窗时她往院外看了几眼,见外头无人这才回来榻前禀道:“您可知道这些日子朝中在查三品官府上一个闺名里带青字的小姐?听说是侯爷心仪的女子!”
沈问玉正翻书,手上一紧,那书页顿时撕了一角!
“听说查到了两人,只是不知哪个是侯爷心里的那人。那两位小姐,一个是盛京府尹郑大人的嫡女郑青然,一个是骁骑营参领的庶女姚蕙青。如今京中各府的小姐都妒红了眼,恨不得自己的名字里带个青字儿。听说若查出谁是侯爷心里的那人,太皇太后即刻就会做主将人送进侯府冲喜,赐个侧室的名分。”
沈问玉面色颇淡,听罢只沉默了片刻,便低头又翻书去了,只道:“药凉透后拿去倒了。”
兰儿见她的反应冷淡,甚是沉得住气,便知她心里有数,转身将药拿去外头吹着了。
药凉透后再倒,倒过的地方要拿雪盖住,莫要露出马脚——这些都是小姐的吩咐。
小姐来盛京是带着大心思来的,她知道,但安平侯府败落至此,真不知她要如何才能走到她想要的那高处。
屋里,沈问玉看着书,寒风捎着残雪落进窗台,她抬头望一眼那窗子,无声冷笑。
心里那人?
自古被世间权贵男子收在心头的女子,从来就不长命!
她等着看,看红颜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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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见有妞儿说,青青不用紧张,她现在是周二蛋,元修叫的是青青,没人知道叫的是她。这话是对,但关键是手,元修抓着她的手,她手像女的,元修嘴里还喊着她的名字,很容易会露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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