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烛影摇曳,少女的清音如同江南那夜里,再听来,仍觉撼动人心。
“嗯,我知道,如果你不能,天下无人能。”步惜欢笑了笑。
“如果我不能,我也会把朝臣们之间的事全给你查清楚。”暮青道。
三个月,足够了!
步惜欢怔住,烛光映亮了眸,眸底流华暖若晚春,问得小心翼翼,“为了我才接这三桩案子的?”
暮青低头喝茶,避开步惜欢的目光,道:“也是因为我喜欢查案。”
这么说,还是承认了她有帮他的心思,步惜欢笑意暖融,暖得似窗外风歇雪化,一树桃花开。
“事情说完了,你可以回宫了。”暮青冷淡的撵人。
“谁说说完了?”步惜欢笑对暮青的冷颜,不受她的影响,“你我心有灵犀,我这些日子也在想着朝臣之事。”
暮青一愣,问:“你也想从朝臣府上下手?”
步惜欢一笑,笑意深沉莫测,“下手好多年了,也是该收网了。上元节后,自会有人帮你的忙。”
她肯为他筹谋,他很欢喜,他不会让她破不了案的,这些年撒的网给她就是。
暮青闻言,正深思此事,便见步惜欢慢悠悠起了身,道:“好了,这回才是说完了,你早些歇着。”
暮青面色一变,速速离凳,身子一矮,避去桌后!步惜欢怔住,见暮青从桌面上露出半颗脑袋,眼神戒备冷寒。
“不准点我的睡穴!”她冷声道。
步惜欢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此举之意,不由沉声一笑,笑意欢愉,笑声好听得挠得人心里发痒。
暮青的眼神却越发冷寒,这事他干过两回了,难道他以为第三次她还不会防着他吗?
“青青……”他该怎么告诉她,她躲在那儿也是没用的?
男子笑意浓郁,懒洋洋抬手。
“我今夜有事,你别坏我的事!”暮青懒得说再点剁手这等对步惜欢没威胁力的话,她直接把话挑明,今夜她要出去,不能睡。
步惜欢的手顿住,“嗯?”
“我有事,要出去。”
“三更半夜的,去何处?”
“玉春楼。”
*
玉春楼乃盛京城里官字号的青楼,所谓官字号,即收押调教罪臣女眷的青楼。
朝臣获罪,家中女眷有送入青楼歌坊的,有卖入官家为奴的,落在奴籍,一生卑贱,比身在贱籍的百姓还要悲苦。
夜深风寒,雪大如梅,梆声萧瑟,暮青在街角抬眼,见长街上丽楼座座,红灯串串,风里摇着,别样旖旎。
暮青一踏进玉春楼,便有龟奴迎了出来,见她面生先是一愣,待暮青脱了风帽,露出整张面容来,那龟奴又是一惊,随即满脸堆笑道:“哟!这不是江北水师周都督吗?”
暮青淡淡颔首,她刚到盛京不足半月,这玉春楼里的龟奴竟能将她认出来,果然是官字号的青楼,对京城里的豪贵新贵都是下了工夫的。
她解了大氅在门口抖了抖雪,那龟奴忙要接着,暮青却转手给了身后的人。
那龟奴也不尴尬,笑道:“今夜都督大驾,咱们楼里的姑娘们怕是要高兴得抢人了!”
“奉承话!本都督一无相貌,二无家财,你们楼里姑娘哪瞧得上本都督?”
“瞧都督说的,谁不知道圣上在鹭岛湖赏了您座美宅,还赏了不少金银?”龟奴笑道,他迎来送往的贵胄子弟多了,什么脾气的都见过,自不会因暮青说话直就接不上,反倒跟她似真似假的开起了玩笑。
“三进小宅罢了。”暮青淡道。
“那也是美宅,足够藏娇了!”龟奴笑道,“咱们楼里的姑娘可是全京城里最娇美的,都督瞧瞧想藏哪个?”
“不急,一路过来,先歇歇。可还有雅间?”暮青扫了眼楼上,只见屋里都点着灯,怕不是没地儿了吧?
“有有有!都督来了,怎敢没有?没有小的也给您打出去一个,把您给请进去!”鬼奴惯会哄人,说话间便笑着将暮青给请上了二楼一间雅间。
一会儿,茶点送了来,那龟奴走时笑道:“都督何时要姑娘相陪,您只需唤小的一声儿,小的将人领进屋来给您挑!”
暮青淡淡应了声,那龟奴便下去了。
门一关,屋里便静了,暮青回头,见身旁坐着的人一张貌不惊人的脸,端起茶盏的风姿却雍容优雅,瞧他要喝茶,暮青抬手便往茶碗上覆,皱眉道:“别喝,这种地方有病的不少,谁知道这茶具干不干净。”
那人将茶盏往旁边一让,淡淡看了暮青一眼,懒声道:“茶烫!手伸来做什么?也不怕烫着!”
男子敛眸,话里含着斥意,眉头都皱了起来。暮青瞧着,有些郁闷,谁让他跟来的!
她本是想带着月杀来,哪知步惜欢一听,宫也不回了,要月杀找了张面具回来,穿了她亲兵的衣袍便跟来了玉春楼。她刚到盛京,府里的人深入简出,除了月杀,很少带别人出来,还好玉春楼里的龟奴不认得她身边的人。
“嫌脏还来。”步惜欢见暮青面色沉郁,说话时语气已和缓了些,他将茶盏放去桌上,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也一并丢去了桌上,抬眼时见她脸色还难看着,不由笑了笑,问,“你那宅子是小了些,要不赶明儿换座大的,给你拿来藏娇?”
他可还记得她要娶五百个媳妇的话。
“不必,宅子小,美人少,我自己挣,自己养!”暮青说话间起身来到窗边,临窗望进大堂。
步惜欢笑了声,瞪了暮青一眼,随手抓了把盘子里的果子,刚抓到手里就想起她说不干净的话,随手又扔了进去,问道:“来玉春楼做什么?”
她是不会因好奇而来这等地方的,既然来了,必有所图。
“挣银子!”暮青转身便出了房间,下了楼去。
玉春楼大堂里设着赌桌,却与赌坊不同,官字号的青楼寻常百姓的腿迈不进来,能来的都是士族贵胄子弟,围着赌桌的都是纨绔公子,穿的是锦袍,作陪的是美姬,赌的是大额银票。
荷官摇着骰子,一群公子赌着大小,输红了眼时,风度不比市井痞子好到哪里去。
一人一把将桌上银票扫去地上,怒道:“晦气!”
旁边有人幸灾乐祸,笑道:“我说曹公子,人逢祸事运气总是衰些,我看你还是别赌了,免得输狠了,回去还得挨家法。”
这位曹公子正是户曹尚书家中的庶子曹子安,那日相府别院诗会,他触怒元修被赶出了府,回去后便挨了父亲一顿家法,忍着一身伤被抬去相府给元修赔礼请罪,元修不见他,他又被抬了回去。此事不仅让他在家中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还让他在京中士族子弟间丢尽了脸面。
他虽是尚书府里的庶子,但生母是大兴富商南魏北谢的谢家女,金银不缺,他又擅诗画,精于琴道,在府中一干兄弟里属颇有才气的,因此向来得爹的宠,自小没受过多大委屈。别院诗会的事一出,他头一回挨了家法,在府中养了几日,如今伤虽没好,但行动无碍,因在家里待着烦闷,又有几日没见萧姑娘,心中甚念,夜里便偷偷跑来了玉春楼。
他本是想来见见萧姑娘,在他眼里,世间都是俗人,唯独萧姑娘高洁,懂他的诗画琴音。但人逢祸事还真是运气衰,萧姑娘今夜撤了红牌不见客,他郁闷之下只好来赌桌上解气,哪知越赌越输,竟是一回也没赢过!
“本公子就赌到天亮了!不信赢不了!”曹公子被人揭了痛处,面上挂不住,自不肯走,从怀里掏出张千两银票来便往赌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声音响亮。
旁边一众公子们瞧了眼那银票,笑容刻在脸上,心里大多不是滋味。
盛京城里没哪个庶子有曹子安这么会投胎,姨娘是谢家女,爹又是户曹尚书,手里的银子花不尽,一些府上的嫡公子都没那财力夜掷千金只为求见萧芳一面,他却眼都不眨一下。
“本公子不缺银子,有本事的就看看能赢多少去!”曹子安看着身边一众公子的脸色,心生快意。
这时,听一道声音自身后来,“我缺银子,我跟你赌!”
那声音分外的冷,众公子齐齐转身,看清来人,大堂里顿静!
怎么会是她?
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
暮青望向曹子安,问:“我缺银子,曹公子敢赌吗?”
她今日没出府,但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她派人出去打探了曹子安近期的情况,晚上时月杀来报,说曹子安来了玉春楼。上回在别院诗会上听说他喜爱玉春楼里的萧芳,但萧芳恃才傲物,一日只见一人,一回只一个时辰,还不是谁都见,她并不怎么瞧得上曹子安,不是回回都见他,曹子安郁闷时便会在玉春楼里赌钱。
而前些日子他诗会上受辱,心里定然苦闷,不管今夜萧芳见不见他,暮青知道,他都一定会在大堂里赌钱。
因此,她便来了。
她今晚的目标并非曹子安一人,但曹子安首当其冲。
暮青扫了眼面前的纨绔公子们,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就从他们身动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