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图不傻,自从多杰中毒,布达让被人假冒,他借着这两事向大兴索要巨额赔偿,大兴却只说等上元节后。
此乃推脱之词,他听得出来。上元节后大兴与五胡议和,若只勒丹一部索要的赔偿甚高,大兴定不会同意,因此不如与其他四部结成同盟,宰一宰大兴朝廷这只肥羊。
这些日子大兴的朝官陪着他们常往花街柳巷去,那烟花之地人杂消息多,他竟然听到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大兴都城盛京城里前些日子挖出一具尸骨,尸骨是新任的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验的,死的人竟是勒丹贵族!
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信。
乌图未见着那尸身,但听闻死的是勒丹贵族便以为是真的布达让,因此怒气冲冲去了盛京府衙,要求领回勒丹贵族的尸身。盛京府尹不知此事,以为乌图要领的是假勒丹神官的尸身,便称自己无权决定,要明日上奏朝廷再说。乌图便以为真的是布达让的尸身找到了,而大兴扣着勒丹神官的尸身不肯归还,回了驿馆后便将其他四部的使节都请了来,游说五胡再次结成同盟,共商索取议和好处的大事。
此番议和就属勒丹倒霉,事儿都出在勒丹身上,但也就属勒丹幸运,可以借机狮子大开口。其他四部本来持隔岸观火的态度,毕竟他们身在大兴都城,边关的局势他们又处于弱势,大兴朝廷完全可以盛气凌人地施舍议和条件,五胡同意便签,不同意斩了来使再开边关战事。惹恼了大兴朝廷,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斟酌着合适的条件,谈完了便回去。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大兴的金银财帛女人牛羊,而是几年安定的日子,五胡需要几年休养生息,日后才可再谋中原。
乌图却道:“去年的战事分明是我们五部势弱,大兴朝廷却要议和,他们定有所图!大兴皇帝昏庸,丞相有不臣之心,他需要他儿子麾下的西北军,所以他不希望边关有战事,不然,西北军被牵制在边关,他就得不到帮助了。”
这话很有道理,也解了很多人心头的疑惑。
戎人、乌那、月氏三部势弱,多年来夹在狄人和勒丹部族的争斗间求存,眼下见乌图说的有道理,便问他该如何办。
乌图道:“元丞相有求于我们,他不敢和我们开战,我们当然要把握好这个机会!我们虽然不是同一部族的人,但我们同喝着桑卓神湖的水,同是一等一的草原儿郎,现在草原儿郎被下毒,被假冒,大兴朝廷是在欺辱我们,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我们才能谋得更大的利益!”
听闻此言,有的人因民族情结被说动,有的人因利益被说动,都觉得乌图此言有理,纷纷表态结盟,并摊明了各自部族想跟大兴朝廷开出的议和条件。
唯有呼延昊只笑不语,笑意嘲讽。
乌图瞥见他的神情,蹙眉问:“狄王意下如何?”
这人身上有一半勒丹血统,却与勒丹王族有血海深仇,此番来大兴的人里就属他叫人猜不透!他刚称王,根基不稳,竟敢亲自入大兴都城议和。可他来了大兴却一句也没提过狄部的议和条件,这些日子只随着那些大兴的朝官东逛西逛,游玩享乐!各部族想要的议和条件他们都各自心中有数,唯独狄部想要什么是个谜。
呼延昊一笑,鹰环鹰戒上嵌着血红的宝石,衬得他的笑容嗜血而致命,“勒丹部族的第一王臣为了得到这点儿议和赔偿,真是够拼的。”
乌图脸色顿黑,这是在讥讽他们是乞丐?
“狄王看不起我们四部向大兴提出的议和条件,那狄王想要什么条件?”乌图忍着气问,他要先弄清呼延昊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你也配知道本王想要的条件?”
“你!”乌图受辱,怒喘了片刻,道,“如此说来,狄王是不想与我们四部结盟了?”
“想,结盟总比不结盟好。”听呼延昊的意思,四部的人本以为他不想结盟,没想到他竟还是同意的。
同意竟然还侮辱盟友,此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既然如此,狄王总要拿出些诚意来,方才我们各自都摊明了想要的议和条件,狄王想要什么总要说说,我们知根知底才好跟大兴朝廷谈判。”乌图不放弃试探呼延昊。
“摊明了?”呼延昊大笑一声,笑声嘲讽至极,扫一眼四部使节,眼神毒辣,“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些真的毫无保留?”
四部之人闻言,个个眼神躲闪。
五胡部族经过去年一战,如今所处的境地各有不同,想从大兴朝廷得到的好处自然不同,家家有本自己的账,傻子才会把家里那本真账交给别人看!
呼延昊恣意一笑,起身便走,人到了院子里,声音传进屋里,“什么同喝着桑卓神湖的水,同是一等一的草原儿郎,快别恶心本王了。定本公账,至于各家的私账,各凭本事吧!”
乌图很聪明,他想结同盟无妨,但不能让他结牢靠了,否则狄部将被孤立,各部之间相互提防才不会对他有害。
呼延昊出了院子,负手望向盛京宫。
他既然亲自来了大兴,怎会只看着金银财帛这些小利?
他的大业,将从盛京开始。
*
呼延昊狡诈如狼,搅了乌图结盟的算计,各部之间相互提防着,果然不再说那草原儿郎是一家的话,聚在一起商议了三两日,商议出了一本公账,即五胡部族跟大兴索要的金银财帛都是一个数目,至于私下里谁还想要什么,便各自凭本事跟大兴谈了。
这笔金银财帛数目之巨,大兴朝廷定难应允,因此五胡部族联合起来找理由闹,理由很冠冕堂皇——多杰被下毒,布达让被杀害假冒,大兴伤害了草原儿郎的民族感情。
感情当然是无价的,但如果大兴朝廷想表示友好,拿金银财帛来抚慰一下,五胡部族也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于是,这笔金银财帛的数目就在早朝时被送入了盛京宫乾华殿上。
“金银十万两,绸缎布匹三万匹,牛羊各三千!这还只是一年的,每部都要这么多!”
“狮子大开口!”
“国库一年有多少银两?把国库都掏空了也喂不饱这些胡人部族狼一般的胃口!”
“那就战!胡人年年扰我边关,何苦拿我朝百姓的血汗银养一群虎视眈眈的狼?狼养肥了可是要咬人的!”元修出声打断了百官的声讨。
百官闻言齐齐噤声,元相国说要议和,没人敢说战,也就元修敢。
“侯爷,这狼养肥了就不会咬人了,若年年日日有人喂,狼可不就成了狗?”范高阳笑道,殿上多人附和,皆道此言有理。
“歪理!”暮青冷声道,“把狼驯成狗,真是好雅兴!有这雅兴拿自家的钱驯去,把手往国库里伸,也不嫌拿着百姓的血汗银养狼,烫手!”
范高阳脸皮一紧,方才附和他的朝官纷纷闭嘴。这少年上朝的日子虽短,但满朝文武对她都有共识,只要她开了口,那还是闭嘴的好,免得被骂得下了朝要请郎中!好在不需忍多少日子,再过三两个月,城外大泽湖冰融了,她就可以出城练兵了。
金殿上静了片刻,元相国看了眼元修和暮青,怒斥道:“还不是你们不知轻重,下湖捞尸,验尸查案,引得事情传了出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别院里各府公子小姐都在,即便不敢将此秘事外传,回府后也有禀了父兄叔伯的。再者,那些小姐受惊的不少,回府后家中问了,怎敢瞒着?
即便那尸骨的身份是后来验出来的,但事情却还是传到了胡人耳中,五胡使节这么一闹,满朝文武都猜出来相府别院里捞出的是胡人了!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以为元家与胡人私通密谋的怕是不少!
暮青冷笑一声,“怪不得文武百官里满脑子歪理的不少,原来相国大人也是如此。不怪杀人者,反怪查案的!如果这样说,那相国大人不该怪侯爷下湖捞尸,应该怪那使计掉进湖里的胡小姐。”
“你!”胡文孺气了个倒仰。
百官齐刷刷地望向胡文孺,那日相府别院的诗会各家的子弟都有去的,就属曹家和胡家丢大了人。曹家庶子被赶出了别院不说,胡家的一子一女竟都出了丑事,尤其是胡家女竟如那舞姬一般冰湖献舞,还落了水。此事各家子弟回来后已说了前因后果,胡文孺这几日称病在家没脸上朝,今日五胡使节闹了起来,他才上了朝来,没想到被人当殿揭了伤疤。
“都督莫要血口喷人!都督有何证据说小女使计?小女分明是失足落水,请都督莫要坏她名节!”胡文孺不认。
这事他确实事先不知,只怪孽女糊涂,太皇太后属意宁昭郡主,她就是争也争不来正室之位,何必使出如此手段?使了这等手段,即便进了侯府也是个妾!胡家这种门第,嫡女怎可与人为妾?此事是他那孽女太过心急,元修将来若是登高,何愁三宫六院里没有胡家女儿一席之位?
元相国爱重声誉,且重权威,太皇太后属意宁昭郡主为侄媳,此事满朝皆知,各家子弟也都是知道的。别院诗会之事后,元相国曾怒责胡家,斥他教女无方,他受了不少牵连责备,还在朝中沦为了同僚的笑柄。
此事绝不能认,反正那湖里的冰盖在雪下,即便有人说是凿开的,又有何证据?
“还需证据?”暮青今儿懒得说证据,只道,“反正她掉进去了就是她的错。”
“你、你……胡搅蛮缠!简直歪理!”
“那也是跟相国大人学的歪理。”暮青冷嘲道,“湖中有尸是下湖捞尸者的错,那令嫒落水就是她不该冰上献舞的错!她若不上冰湖,怎么会掉下去?”
“你、你……”胡文孺一句也反驳不出。
元相国面色黑沉。
暮青的歪理论还没完,“按照这个歪理,令嫒冰上献舞是相府的错,如果相府不举办诗会,令嫒就没有机会冰上献舞。”
胡文孺:“……”
百官:“……”
没人敢看元相国的脸色,只听暮青哦了一声,似乎又想起一事来。
“按照这个歪理,今日五胡狮子大开口,是诸位主和派大人的错,如果你们不主和,胡人就不会进京议和,也就没有今日之事。”
百官一噎,皆不出声。
“所以,与其怪我验尸查案,诸位大人还是自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