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以曲会友
师徒二人拌着嘴,沿着山间小路,循着琴声走去。
穿过一片林子,二人行至一处水潭,抬眼看去,见水潭边上,坐着两人。
一人白衣,一人墨袍。二人身后,又各自立着一人,俱都用玄色斗篷罩住身形,头戴笠帽,看不清五官。
在古风羽二人走出林子时,坐在水潭边的白衣人手上一顿,而后又继续弹奏。
琴声蜿蜒,似溪水流淌,衬着身后溪流,十分应景,古风羽不由听得痴了。
突然琴音由缓而急,似有江水奔腾之势,竟还带着铿锵之音,一声强过一声,牵动着人的心境,也是一震接着一震。
古风羽虽然不懂乐器,可毕竟接触过乐理。
商言喜好弹琴吹箫,吟诗作赋,古风羽早年在尚剑门又是漫山遍野的疯玩瞎跑,自是时常听得。在藏书阁闲来无事也有翻过几本曲谱,虽没有深入研究,却还算知晓些皮毛。
此时听着琴声,脑中回忆着曲谱,适才一曲《天地逍遥曲》古风羽是识得的,此时这一曲恰好也曾听过,是谓《入海调》,在藏书阁中也收录下了此谱。
就乐谱中所记大致意思,便是形容雨水由天而降,自山林小谷汇聚成流,而后沿着小溪,流入河道,再经由河道,汇集于江河,最后奔腾入海。
白衣琴手显然深谙音律,一曲奏毕,仍是余音绕耳,经久不散。古风羽与墨承站在林子边缘,回味陶醉。
“两位道友,不妨近前一叙,所谓知音难求,也好探讨共赏,交流心得。”正当二人回过神,水潭边墨袍老者起身施了一礼,开口说道。
墨承二人互看一眼,皆是略有尴尬神色。
古风羽是什么乐器都不会使,仅仅看过几本曲谱,听过几回琴音,自然不是什么琴道中人。墨承虽说阅历颇丰,可于音律之道,也是一知半解,勉强算是半个知音。
只是眼下别人朝着自己打招呼,又听了人家琴曲,自然不好不给回应。
墨承抬手还了一礼,笑道:“原来是我辈同道,既同为修士,那老夫便叨扰了。不过知音算不上,老夫并不太通晓音律,是我这徒儿闻得琴声,有些许好奇,并非有意窃听,还望勿要怪罪。”
二人上前,来到水潭边上。
古风羽听闻那墨袍老者称呼自己二人为道友,那必定也是修行之人,行走之间抬眼打量着。
除了那两个身罩斗篷,头戴笠帽的人,看不清身形五官,余下一老一少皆是衣着华美。
老者身材高大,须发半白,眉眼丰朗。用一支木钗将头发束起,挽了一个道髻,两鬓自然垂下。墨色的道袍用金丝勾勒数处八卦图,袖口衣襟也都是嵌着金丝纹理,随风轻摆。一条玄金色腰带,挂着一块玉牌,悬于身侧,脚踏黑白两色八卦锦鞋,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
古风羽心想:这才是真正的修行前辈该有的装束啊,臭老头实在太邋遢了些。
再看向此时也站起身的白衣琴手,却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眉目清秀,俊朗非常。
那少年长发由白色玉冠竖起,垂在脑后,玉冠上一只羊脂玉钗穿过。剑眉星目,体态风流。白色长袍亦是镶金嵌玉,用白玉腰带将浅绿色里衫收束,站在一旁,风度翩翩。真个是玉树临风美少年,雍容华贵俏公子。
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古风羽心头暗叹:这小白脸可算是小爷见过的男人里头,最好看的了。
古风羽打量着他人,对方自然也是打量着墨承二人,待走得近了,双方再度抬手持礼。
墨袍老者笑道:“在下司野,这是我家公子,敢问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白衣琴手抱拳见礼:“晚辈刘飞,见过前辈,见过道友。”
年纪虽与古风羽相差无几,刘飞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尖锐,似是还没有脱开稚气,带着点稚嫩。
墨承笑道:“老夫白川,见过二位道友。”
听司野称呼刘飞为公子,墨承心下一动,知道自己遇上的应是修行世家里的人。
神州上存在不少修行世家,这些世家中有许多门客,其背景出身俱都复杂。所以墨承便拿出以前游历时常用的名字。
古风羽见墨承没有报知真实姓名,当下会意,抱拳道:“晚辈风回,见过前辈,见过道友。”
四人自报名姓后,便在水潭边就地坐下,墨承看了眼不远处依旧静立,披着斗篷的二人,收回目光。
“山水间相逢,自是有缘,就适才令师所言,风小友也是通晓音律之人?”司野一边笑着向古风羽问道,一边取出茶具,挥手御来水潭中的泉水,于四人中间的平坦岩石上煮茶。
古风羽讪笑两声:“那个……其实小爷不懂音律,只是以前常听别人弹奏《天地逍遥曲》,刚才在坡上听见,就过来看看。”
墨承咳嗽一声,严肃道:“没大没小,为师往日如何教导你的?还小爷小爷得叫?”
古风羽心知臭老头又在摆谱,不过此时当着外人,也不好不给面子,向司野施礼告罪道:“晚辈失言,前辈勿怪。”
“无妨无妨,自在些好。”司野依旧笑得温和,丝毫不在意:“想必风小友口中之人,亦是颇具风流的人物,这《天地逍遥曲》颇具难度,若非用心钻研琴道之人,是无法完整绎出此曲的。”
刘飞开口说道:“是啊,我随老师学琴已近十年,还是无法熟练弹奏,终是差了些火候。”
古风羽连连摆手,道:“哪里的话,小……额,我觉得还是十分好听的。只是与我平日听见的,不太一样。”
刘飞微感诧异,心想自己虽不太熟练,可也不至于弹错音准,看着古风羽道:“不知哪里不一样,道友可否解惑?”
墨承看了眼古风羽,见他愁眉苦脸,笑着打圆场道:“他哪里懂得什么音律,平日里也就是胡乱听上一会儿,许是听岔了也不一定。”
古风羽正拧着眉头,见状忙道:“臭老头,真不一样,中间有一节曲调完全不同。”
墨承又是一声咳嗽,古风羽才惊觉又“出言不逊”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刘飞解释曲调的不同,苦恼之余也不在意这些了。
司野继续煮茶,也是面有惑色,作为刘飞的老师,他自然也是深谙音律之人,自家学生确实没有弹错,当下笑道:“风小友是否记得曲调?”
古风羽苦恼道:“记得自然是记得的,不过小爷不会弹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啊。”
墨承也懒得咳嗽了,由着臭小子出言不逊吧,何况身边那两位也都没计较。
司野煮好茶,也不急着追问,慢悠悠替众人倒上茶水,正要开口,却见古风羽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虽然小爷不会弹琴,可是我可以给你们哼出小调来啊。”古风羽恍然道。
司野与刘飞对视一眼,而后笑道:“如此最好,小友只要记得曲调,老夫便可弹奏出来。”
当下右手轻招,御过古琴,就这般将古琴横置膝上,笑看着古风羽。
站着的古风羽面色一僵,略感尴尬,不过事已至此,这法子也是由自己提出的,也顾不得会不会出丑了,取过茶水喝了一口,便站在原地,口中哼出曲调来。
古风羽站在水潭边,“啦啦啦”哼了几声,却找不到调,脸上尴尬神色更浓。回头对着众人讪笑了几声,又灌了一口茶水,润着嗓子。
司野却不着急,依旧浅笑,双手置于琴弦之上,等着古风羽调整状态。
刘飞眼中也有了笑意,觉得这个大大咧咧的银发小子,有着些许可爱。既不认生,也不怕羞,虽然哼唱的曲调不成样子,模样也显得有些着急,不过那态度还是十分认真的。
至于墨承,则是一脸苦相,扶额心底暗道:臭小子你可别哼哼了,为师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啊。
却不想古风羽渐入佳境,慢慢得口中曲调哼唱得顺口了,一旁温和笑着的司野,提起精神,心底默默记下曲调。
古风羽哼完小调,讪讪得坐下灌着茶水,即便是面皮厚实非常,此时也觉得脸上发烫,心底感叹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提出这种破烂法子。
正当古风羽觉得丢了人,便听得司野弹起膝上古琴,曲调流转,正是自己适才哼唱的小调。只是经由司野之手,再由古琴演奏而出,曲调却变得磅礴大气,让人听了有御剑长空,逍遥天地之感。
古风羽眼中泛起光泽,看着一旁微微笑着的墨承,指了指司野,大概意思就是:臭老头你看,小爷没骗你吧。
司野双手翻飞,挥洒自如。将古风羽哼唱的曲调弹奏完,却没有停下,续接音旋,与最初刘飞弹的曲调连在一起,奏完一小节。
又重新连上古风羽哼唱的旋律,直反复弹奏了两次,才双手急抚琴弦,由一小段节奏极快的旋律收尾。
一支《天地逍遥曲》终结,古风羽与墨承两个半调子听得舒心惬意,司野与刘飞却是双双面有喜色,二人对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风小友,原先我家公子所奏之曲是为原版,而后小友哼唱的曲调可视作变版。”司野眼中带光,开怀笑道:“这《天地逍遥曲》是我辈痴好音律之人,挚爱的几首古曲之一,一直以来广为流传,只是从来无人想过要更改曲调,增添意境。还烦劳小友告知,这变版出自何人之手。”
古风羽愣了一下,他一向觉得商言喜好摆弄诗词曲赋,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酸儒。即便如今年岁渐长,知道商言一身才学确实有那么点道行,不过到底也只是对他好上了那么一丁点印象。
此时听司野询问,才意识到,商言老酸儒竟是有两把刷子的,还能更改琴谱,看司野的样子,这改得好像还挺不错的?
墨承向来是知晓商言博学的,只是眼下水潭边坐着的,都是萍水相逢之人,并无深交,墨承知道,自己没有道出真实名姓,对方估计用的也是化名。
不等古风羽开口,墨承干笑两声道:“其实,老夫这徒儿口中说的那人,老夫亦是认得,只是他归隐已久,不喜与人接触……”
“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见这曲子磅礴大气,意境深远,故而有此一问,见谅见谅。”司野见状,心底明白,既然对方不便透露,也只能作罢。
刘飞看了司野一眼,又看了看墨承,心思玲珑的他自然也是清楚墨承的心理,便笑道:“即便不能知晓那位前辈是何方高人,今日能得此变版,已是难得。我辈知音未必需相见详叙,神交亦未尝不可。”
墨承看着刘飞,意味深长得点点头,笑道:“刘小友性情高雅,气度不凡啊。”
刘飞低首行礼:“前辈谬赞。”
当下司野将古琴让与刘飞,再度抚琴的刘飞,将《天地逍遥曲》原版与变版反复又弹奏了几次,巩固技艺,熟悉指法。古风羽听得津津有味,大觉此次下山的经历颇为有趣,这一趟,来得值了。
半个时辰后,古风羽和墨承起身告辞,此时申时将过,二人还有一小段路要走,便不再多留。
看着二人走上小坡,之后两道长虹刺入天际,司野笑道:“今日能得这等琴曲,可谓是收获颇丰,这不肯透露姓名与来路的师徒两,亦是颇为有趣。”
刘飞看了眼司野:“只是可惜,不知那位写出变版的前辈是谁。”
“无妨,二人身上所穿衣物俱是南派风格,那位道友又是归元境修士,而风小友那一头银发也是好认得很,找起来并不麻烦。”司野抚须笑着,继而说道:“等你修行到洞明后期,便要下山历练,到时自然可去探寻一番。”
刘飞虽然痴迷音律,却也没有到疯魔的地步,只能先压下心绪,抬首看着天空:“那头发是怎么回事,是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么?”
“怕不是这般简单,适才粗略用神识扫过,如没感觉错的话,这位风小友体内的,怕是那暴乱的灵力。”司野微微皱眉。
“暴乱的灵力?”刘飞剑眉扬起,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见司野点头,才略显无奈:“那他岂不是没剩多少寿数了?”
司野亦是无奈道:“命中注定,能奈其何。能多活一日便是赚了一日。”
刘飞点点头,心头不免有些许感慨,当下将古琴御起,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腰带宝珠,说道:“老师,我们回去吧。”
司野微微躬身,笑着应道:“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