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莫名其妙,不解地反问檀曜,“哀家怎么了吗?哀家没怎么啊。”
檀曜摇了摇头,换了一张纸,重新开方子,语气没有波澜地应着容嫣,“我试试。”
容嫣亲自在床榻前守了司徒景行一个下午,怕他起高热,手背时不时抬起来触碰一下司徒景行的额头,还在汤药熬好后,亲自端着,一勺勺喂给司徒景行。
容嫣给了司徒景行一包蜜饯。
司徒景行怔愣,突然想起当时她在地宫里,也在喂了药后给他吃蜜饯。
司徒景行胸腔震动,眼眶都红了,险些失声喊出峥鸣来。
他想容峥鸣,太想太想了,身体都在发硬,疼,他还是喜欢容峥鸣。
要是容太后真的是男的,是容峥鸣就好了。
可她是女的。
他的性取向已经为男了,他哪怕欺骗自己,也无法把容太后当成那个在地宫里的容峥鸣。
司徒景行含着蜜饯,却心里苦涩,痛极。
他没放过这么好的攻略容嫣的机会,抗拒跟女人接触,只能逼着自己亲近容嫣这个女人,靠坐着,一脸病容,嗓音嘶哑虚弱,跟容嫣说起了自己的很多事。
从他小时候刻苦地学医,拜师,到治病救人,全都是编的。
就像他呈现给世人的,他司徒景行这个人,从小就喜欢钻研医术,有很大的天赋,看不得世人受疾病之苦,常常学神农尝百草,并次次以身试草药,让自己染上病症,铤而走险拿自己做实验,为此好几次险些丢了性命。
可他依然不后悔,为了世人,为了医术的传承和整个大祁医术水平的提高,他不惜任何付出,甚至可以牺牲自己……如此种种。
司徒景行说得自己都有些上头了。
容嫣听得自然也感动,“哀家相信司徒大夫在以后会成为一代名医,史书留名,后世推崇。”
夕阳洒进来,把床榻旁风姿雅逸的男人和穿着苗族服饰的女子,勾勒得宛如画中人。
司徒景行以靠坐的姿势,在虚弱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容嫣的手搭在司徒景行的胳膊上,趴在床榻,也睡着了。
佛子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地来到容嫣身后,俯身把一件外袍披到容嫣肩上,看着容嫣的侧脸。
过了片刻,他执起容嫣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了容嫣的脉搏上。
*
夜里,司徒景行独自一人,在想容峥鸣。
他拿出藏起的容峥鸣的笛子,眼尾绯红,清冷如谪仙的脸上浸满欲色。
司徒景行喘息着,让笛子走了旱路,一遍遍哑声难耐地喊着鸣儿。
第二天再去法会上时,容嫣便伴在了檀曜左右。
圣僧突然带了一个女弟子,出现的那一刻就有人议论纷纷,更多的是女信众在嗤之以鼻,“估计又是纠缠我们佛子的女人,她不会如愿的,我们佛子潜心修佛,多年来心性坚定,从未破过戒。”
她这话得到了其他女信众的赞同,“是啊,过去追求我们佛子的不乏皇家女,高门贵女更是不计其数,但谁都没有成功,不管是美色还是泼天的富贵,以及城池权势,都诱惑不了我们的佛子,我们佛子早已四大皆空,佛子带着她,不过是在效仿阿难陀和摩登伽女,要渡了她。”
“她是用什么手段接近圣僧的?平常我们一上前就被圣僧身边跟随的僧人们拦住了,他们功法高深,我们闯都闯不过去,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如等法会结束了,我们找佛子辩经,以此留住佛子,然后再提出要效仿摩登伽女,伴随在他左右?”
这个提议得到了其他女信众们的支持。
檀曜坐在大殿内,身后是一尊又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衬得他庄严威仪。
在女信众们议论不休时,他额间金色的山字纹抬起来,那琥珀色的目光极冷极淡地看过去一眼。
那些女信众只觉心中一震。
有些人如利刃,不动便让人害怕,可檀曜他不是刀,他是皎皎明月,高坐云端,不怒也能让人心生敬畏。
女信众们全都神色虔诚,双手合十拜礼,低首再不敢说什么。
因为信众们来自不同地区,大多数都会汉话,所以檀曜讲经时用的是大祁的汉话。
在大雄宝殿内,他的面容俊美,润泽圣洁如天山雪莲,白色法衣不染世俗尘垢,浑身仿佛都放出一丈的金色光芒,那嗓音更像是从九重天上飘过来的。
他的内容不晦涩难懂,会举例子说起很多典故,哪怕是冲着他的脸和风姿来的女信众们,也听得很投入。
容嫣也是,檀曜于那么多信众中向她投去淡漠也慈悲的目光,点了她,让她理解刚刚他讲的一段内容。
那一瞬间,所有信众们的目光都向戴着面纱的容嫣投过去。
容嫣站起来,先对檀曜双手合十很虔诚地拜礼,然后回答着提问。
她的嗓音淡柔,虽然很多女信众们听不懂,但看她那神色,能感觉到她是有点佛学在身的。
结果圣僧却神色威仪道:“错了。”
檀曜从来不责罚人,只让容嫣坐下,就刚刚提问容嫣的内容,更深层地讲了一遍。
到后来法会结束,信众们都随佛子站了起来,看着佛子走了几步,来到容嫣面前。
容嫣没檀曜高,只能仰脸看着檀曜,疑惑檀曜要干什么,更多的则是如其他信众们的虔诚和敬畏。
她戴着面纱,檀曜能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一张脸,在金光闪闪庄严威仪的诸佛面前,檀曜抬起法杖,在容嫣额心点了点。
所有信众以被圣僧赐福而为终身目标,这一刻他们全都以羡慕的目光,看着那一身苗族服饰的大祁女子。
圣僧周身佛光环绕,身上的白色法衣沾染了更多的香火气息,那般浓郁地涌入容嫣的呼吸里。
容嫣怔怔地看着佛子额间的金色山字纹,心神都在震荡。
之后女信众们便以辩经为由留住了檀曜,不过她们心中对佛子始终是敬畏的,不敢上前亵渎。
檀曜一一给她们解惑,在第一个女信众带头提出要效仿摩登伽女,追随他一起修行时。
檀曜的眼角余光瞥过去,容嫣不知何时离开了。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你们要效仿摩登伽女,要先有一定的佛学基础。”檀曜看了一眼身侧的僧人,示意僧人详细跟女信众们说明她们需要达到的境界,人便从大雄宝殿离开。
女信众们不服气,都觉得容嫣并不如她们,怎么就能伴在圣僧左右了,她们谋划着去找容嫣的麻烦。
不过容嫣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摘下面纱后,在殿外找到那个要檀曜画像的姑娘,把画像交给了姑娘。
姑娘迫不及待满脸欣喜地展开画像,结果,大失所望,“啊,圣僧跟大雄宝殿里的那些佛陀长得也没区别啊,慈眉善目,很富态,看来他是被那些狂热的信众们美化了。”
姑娘的情意来得快去的也快,把画像还给容嫣,此后再也没来听檀曜讲经了。
容嫣:“……”
她只能说,情海太苦,能及时悬崖勒马是好事。
夏日的夜晚,宫殿的院中传来昆虫的叫声,到深夜安平已经睡下了。
檀曜每天歇息的时间不早,而且基本上不躺着,都是在打坐。
这天晚上也一样,他坐在蒲团上,手腕上圈着念珠,闭着眼,一颗颗捻着珠子。
月华倾泻在他的白衣上,神思几乎入定。
他的耳力很好,昆虫的叫声,一朵花的开放,一片树叶的落下,世间万物都在他的耳中,却因为摒除万物,所以又不在他的耳中。
直到,不同于世间万物的动静传来。
檀曜顿了顿,缓缓睁开琥珀色的双眸,透过窗户往那声源处看去。
那是一片睡莲池,白洛薇最喜欢睡莲,乌孤亭便在王宫各处能种睡莲的地方,都种上了睡莲,最好的一片睡莲在白洛薇的宫里。
不过这处宫殿的睡莲开得也很好,一朵朵,紫色、粉红、金色,无一例外那中间的花蕊都是金色的,适合供佛。
檀曜在看到那一身苗族服饰的女子,挽起裤腿,赤着脚走入睡莲池中时,他沉寂无欲的琥珀色双眸不可察觉地凝了一分。
继而,檀曜一圈圈拢了念珠在手腕上,起身行至窗前,视野开阔后,就见那女子下了池中,在摘睡莲。
月光洒落在女子身上,檀曜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佛陀不应该起贪念,贪念一起即入魔障,堕苦海。
他这佛,便修不下去了。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前尘过往,他来自西域王庭,八岁被驱逐出王室,辗转逃到大祁后,被雪梅大师庇护。
后来父王派人三番五次来寻他,他却选择舍弃了帝王之位,继续苦心修行,曾在菩提树下发过誓,“我今若不证,无上大菩提,宁可碎此生,终不起此座!”
他这佛一修便是十二年,如今已大彻大悟。
檀曜这么想着,却还是没返回去。
两刻钟后,容嫣在殿外敲门,听到里面传来淡漠平缓的一声进来。
她怀里捧着几十枝睡莲,看到檀曜在那里神思入定打坐,她在房间里找来花瓶,“圣僧,我摘了睡莲来给你供佛。”
檀曜没动,只对容嫣颔首。
容嫣便来到檀曜对面的案台上,放下花瓶和睡莲后,去端了水来。
睡莲有的开放,有的还是花骨朵,需要摘掉外面一层厚厚的叶子,然后斜剪花径。
那花径里都是孔,往孔里灌满水,才能让睡莲慢慢开放。
这开放的过程需要两三天,此过程会展现出睡莲不同的姿态,比完全盛放更有观赏性。
檀曜还在打坐,容嫣坐在檀曜对面,没打扰他,只专心地插花。
在完成了繁琐的步骤后,容嫣把那插好的睡莲,放到檀曜右手边的台案上。
檀曜在这时睁开了眼。
容嫣自己没察觉到,她的双眸亮了亮,是期待又欣喜的,询问檀曜,“圣僧,你闻到香气了吗?你喜欢吗?”
对于佛陀来说,世间万物不分喜欢或厌恶,他见青山皆草木。
然而在这一刻,佛子对上太后娘娘一张绝艳的脸,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容嫣笑起来。
她这状态,檀曜没在她身上闻到酒味,不是喝了酒。
她的视线往下落到容嫣的裙摆上,被池水浸湿了。
檀曜俯身,掌心覆盖到那片裙摆,渐渐就有热腾腾的热气散出来,他在用功法把容嫣的裙摆烘干。
过了一会儿檀曜收回手,容嫣连湿了的鞋袜都干了,足心还暖烘烘的,一股热流在小腿的各处流淌,舒服极了。
“这么晚了,太后娘娘为什么还不歇息?”深夜里,佛子的声音仿佛褪去了白日的冷寂,在皎皎清辉从背后洒于他身上时,他不食人间烟火圣洁的同时,也多了几分的柔和。
容嫣摇头,“睡不着。”
檀曜凝望着容嫣,“可是有什么烦扰之事?”
她背负的太多了,爱恨恩怨,幼帝和江山权势,简而言之她在想赫连祁,想过往以及儿子,谋划着夺权。
虽然她跟着他修行了一段时间,可她是不可能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