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里，迷雾似的身影徘徊着。
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她”安静了很多。
以前感觉近在咫尺，随时会伸出手将她拖拽入深渊，而此时却像站在岸边，虽会一直注视她，却碍着一条河，怎么也不会上前。
……
她倏然睁眼，黑夜涌入眸中，周遭古钟般的静谧。
莉莉安坐直，厚斗篷顺着直起来的身子滑落，她用手按着太阳穴，花了点时间才清醒过来。
这是离开帝都的第十二天。
过了水坑群，商队前进得很顺利，路上连个多余的人影都没见到，正像奥德里奇说的那样，进了海德堡的领地后一切平静。
平静得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发霉。
……
……
本来每天都是相同的梦，她早该习惯了，可不知怎么的，突然醒了过来，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
莉莉安在原地坐了一会，缓过来才发现周围也不是那么安静，远处有呜呜的风声压越过地上的苍绿，一阵一阵的，隔着巨石进了耳中。
她闭了闭眼，掀起斗篷，反手披在身上。
“小姐……睡不着？”她刚起身，身边就传来亚修的声音。
少年睡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似乎因为她的动静也醒了过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困意，微弱的，不太分明。
她明明没发出什么声音……
莉莉安眨了眨眼睛：“……有点。”
“我出去看看……你继续睡吧。”又有点歉意，她再开口，也没听他说了什么，披着斗篷钻出遮风的巨石。
一出去，她朝周围看了一眼，四周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分明。只有不远处微弱的一点火光，在猎猎风声里岌岌可危。
“哟，丽塔，睡不着啊？”火光旁站着守夜的雇佣兵，冲她低声打了个招呼。
莉莉安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
平时也不怎么叫名字，而这个是化名——还是家族里叫她的小名。
莉莉安自称来自东部，给出的理由是到维利塔看金幕花。
她于是又说了一遍与刚才给亚修的回答相似的话。
“过来这边坐坐？这边暖和点。”
莉莉安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今天守夜的人是莱昂，来自伊海顿的北部，与大多被赛提人摧毁家园的人一样，自小便以佣兵为业。因为前段时间带头在水坑群恐吓她，他也算是“熟人”了。
但那事她也没放在心上，现今也没拒绝，在对面坐了下来。
“辛苦了。”身后的巨石被火光炙烤了一晚上，丝丝暖意像能透过斗篷递到背上，让她有些虚的心情稍定。
为什么那么虚，她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说守夜？守夜不辛苦。”莱昂叼着支廉价烟草，声音在风里浮浮沉沉，“只是今晚的天不好，再过一段时间，进了祝福之月，到与元素之月的夜空好看。”
莉莉安闻言抬头，天空果然被沉沉的乌云笼着，连一点月光丝都透不出来，闷闷的。
“那也不远了。”莉莉安算了算时间，说。
莱昂哦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西部都是旷野，往这边走挺无聊的。”
无聊啊……
莉莉安睫毛微颤，不咸不淡地道：“习惯了就还好。”
这十几天里，他们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外露宿，有几次在小镇的酒馆里住，但条件几乎没什么区别。
她适应力很强，最初的兴奋感减弱后，对什么都能淡定地接受了。
言语间，她盯着燃烧的火堆，看着火焰一点点晃动着舔着周遭漆黑，渐渐松了神，视线有些模糊。
这么沉默了片刻，莱昂隔着一层火光，眼神意味深长地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佣兵的生活可不那么有趣，小姑娘好端端离家出走，来受这种苦太可怜了……等觉得无聊了，最好还是回家。”
莉莉安安静了足足三秒：“……啊？”
她瞬间清醒。
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身份突然被人发现了？
但是他这个说法好像……哪儿不对？
“你别太惊讶，这些事情我们以前也见过，早习惯了，不顾家里的反对私奔的情侣嘛，多了去……”莱昂抽了口烟，不置可否，“你这人选的倒是长得可以，不过这么大摇大摆的是不是不太好……”
莉莉安：“……”
莉莉安：“？？？”
妈的彻底醒了。
“本来遇到你们这种，我们是不会让跟着来的，贵族的事情都麻烦。但奥德里奇那老好人的老婆就是一位没落的贵族小姐，所以看到你们觉得亲切，就决定帮你们这个忙……但你才多大就往外跑，现在王国看着安静，说不定什么时候要打起来，躲也别躲来西部……”说到这，莱昂有些促狭地笑了声。
“不是……”莉莉安额角一抽，忍不住抬手去按，“我……”
莱昂哼笑了声：“那么熟练的吟诵法术，你说自己不是贵族我们可都不信，水坑群是我看走眼，可那后来大家可都看出来了。”
“亚修他……”这事儿太扯，莉莉安默了默，额角抽痛，没什么力气地想辩解。
“你们那还能说没事？”说到亚修，莱昂更不信了，“他也是喜欢你啊，恨不得什么都帮你了，但佣兵的生活哪那么轻松？”
莉莉安服了。
选奥德里奇这支商队的原因自有向导的问题，她觉着放心还因为这些人不常在帝都走动，自己的事情在其他地方传得不广，稍作伪装，随便解释一下便够了。
却不想居然能被曲解成这样……
我神他妈私奔。
这已经不是解释不解释的问题了，放什么话都会让这帮人觉得是“掩饰”，她好像又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对上她一脸微妙的表情，莱昂嘴角勾起，就差将“你看吧，就是我说这样的吧”写在脸上：“奥德里奇说你可不只第一次来海德堡的，连界碑都没见过，平时被保护得也太好了，趁现在还能回去，倒还不晚……我听过那么多私奔的事儿，哪个有好下场。”
莉莉安：“……”那你还挺八卦的。
原本空得发慌的心情早一扫而空，她现在满脑子只怀疑这些个佣兵都是个沙雕本质。
但她还是没心情应付，默默站起来说自己要回去补觉，不然明天走不动，莱昂当她是害羞，也不再多说什么。
莉莉安太阳穴隐隐作痛，往睡觉的地方转身就走。
细碎的谈话声停了，周遭再次安静下来，隐隐间只有她的皮靴踩在地面的沙沙声，离那块巨石近了，莉莉安低头弯腰，突然顿了顿。
风撩着细碎的草叶，叶片彼此摩擦着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她细细的听，却觉得声音里多了点沉，像是有什么踩在了……
一愣，她抬起头，视线猛地捕住黑暗中的东西——她看不清，但系统的判定却比她要快得多——
【持剑者等级45，力量71，格挡能力107，格挡平原狼难度81，格挡成功率5……】
莉莉安的瞳孔猛然一缩，在当头猛扑前的一瞬扣住大腿旁的匕首，手臂猛抬！
“有狼——！”她咬着牙，齿缝里字被压着递出去，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有坚硬的东西抵在匕首上，在僵持中发出刀剑相碰的稀碎声响……
还有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一丝腥味窜进鼻尖，那温热感顿时令她头皮发麻……
她那一声警告传来，耳边踏踏的响声就没再压着，莱昂迅速回应，又吼了声——
忽然间，这些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放出了笼子似的！
莉莉安听到耳边的啸声，猛一咬牙，腿一蹬，一脚踩在狼腹上！
这头狼被她一脚踹开，莉莉安还没来得及感慨脚腕上沉沉的触感，右手一翻，抽出斗篷下的长剑，挥出的一瞬又是一阵相似的压迫感与脆响。
莉莉安皱眉，手腕被往后按，片刻僵持中感觉与一道视线对上。
捕食者的视线。
她嘶了一声，振臂推开，腿上发力扑出，猛地挥出一刀！
商队的佣兵都有些措手不及，从睡梦中醒来的人纷纷拔出武器，有些却没来得及就被狼扑倒——
莱昂烟丢到一边，零星的光点溅在地面，下一秒被扑来的狼踩熄，而他喝了声挡着，越发无力间，借着火光，眼角瞥见又有一头靠近自己……
他心里暗叫不好，正要使劲，却听一阵闷响，火旁那头倒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一个人影窜上来。
下一秒手上的劲一松，莱昂喘着气，抬眼看到身姿修长的少年。
少年扫了他一眼，语气染着点热度：“没事？”
“哎，没……对了！丽塔她还在……”莱昂没来得及感慨他那利落的身手，急急道。
亚修眯了眼睛，手里的剑插入火堆，手猛地抬起，一块燃烧通红的炭块被他挑起，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火焰像是点着了空气，也点亮了莱昂的视线，他顺着那儿看去，差点忘了呼吸。
不远处有一道少女的身影，她脚旁倒着几头狼，此时正一剑从狼的下颔往上，贯穿了整个狼的头颅。
血瞬间流了一手。
这……
“都往火堆退。”莉莉安没注意到这些，只抬手抹了抹面颊，一道血红在雪白的脸上凝固，紧接着，低喝肃然，发号施令一般令人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说完，她旋身吟唱。
火蛇以她为中心窜出，不一会儿带起大亮的光带，那道人影显得格外有力，拎着剑，湛蓝的双眸里满是冷意。
莱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也不知这威胁感从何而来。
仔细一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几分钟前还在教育这位“与人私奔”的小姑娘，劝她觉得无聊了早点回家，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想到这，他冷汗连连，连对阵突然窜来的狼时都没有那么紧张。
他倒是大言不惭，晚点算起这事情……怕不是得手撕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