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云瞬间明白所谓的“说客”指的是什么了。
林清则动用自己的关系查明了自己女儿林清则所报的辅导班正是自己孩子舅妈所在的辅导机构，于是动用这层关系说服若云接受他的谢意——竹林别院的那栋处在三层的一百五十平的大房子。
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幕——陈星请若云吃饭。
若云原本对于陈星的印象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如今在听到了陈星的说词之后印象忽然又下降到了原来的位置。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便是眼下若云心境最真实的写照。
此时此刻若云满心所想的便是难怪陈星会请自己吃饭。
他看了看趴在桌子上已经人事不知的小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暗道这个傻大咧丫头，被人利用了尚不自知。
无奈之下若云抬头看着陈星说道：“不知道陈老师打算靠什么说服我呢？”
陈星咧嘴笑道：“当然是靠好处了！”
若云皱眉，心里顿时一沉：若是陈星拐弯抹角地跟他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还还去回绝——毕竟在老吴手底下这么久，若云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许多回绝的理由。偏偏是眼下陈星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她说服若云的理由十分简单。也就两个字——好处！
好处是什么其实不用陈星帮他分析，他自己也曾经想过。
其一是一栋那么大的房子对于若云来说可能是他花尽毕生精力都未必能够买得起的东西。眼下不需要若云费神一百五十多平的房子直接放在眼前，对他来说不需要付出任何的努力。
其二是若云救了林涅鑫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这是林家对他的回报。兴许对于若云来说可能这价值实在太高，可是对于林家来说却是绝对的值得！
只是在若云看来他之所以会想方设法去帮林涅鑫并没有什么功利的目的在内，甚至于他后来想到了如果刚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林涅鑫家里那么有钱有势一定不会想着去管这事。
可是若云越是这么说，陈星越是要说服他接受这套房子。
若云问道：“陈老师，换成是你做了这么一件事，别人想要给你一套房子你会接受吗？”
陈星点头：“会！”
若云无奈摇头：“那咱们没有什么课沟通的了。可能在你们肥城本地人看来我这样的外来人一门心思就是想在肥城往上爬，为了能够在肥城获得一栋房子、一辆车子可以什么事都做。我想说的是为了房子跟车子我可以做很多事，但是像这种帮了一个学生就获得房子的事对我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太过不真实。”
陈星没有着急反驳若云，只问了一句：“你买彩票么？”
若云下意识点了点头：“买过！”
陈星笑着问道：“假使是你买彩票中了五百万或者一千万你会拒绝吗？”
若云沉默，想到了之前那次自己买刮刮卡的经历，忽然意识到陈星可能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陈星看到若云沉默时说了：“既然买彩票中奖你能够接受，为什么别人的赠送你不能接受呢？彩票对你来说是以小搏大，更没有要你付出什么劳动。唯一的代价可能就是几块钱！如果按照你刚才所说的意思是你希望通过等额的代价获得等额的回报，那么你为什么愿意接受彩票呢？但是呢，帮林涅鑫却是你动用你私人的关系，甚至于你要欠上人情。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吧！”
若云忽然想到了张半寥之前差点死掉的事，而且关于房子的事张半寥也冷笑着告诉若云大可笑纳。
不过是若云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坎，觉得担着张半寥差点死掉的风险去“享受”张半寥憎恶的林清则的“赠送”，他实在心底过意不去。
陈星看到若云陷入沉思，似并不着急继续说话，而是向后面一仰，微笑着说道：“我那个姐夫啊，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想必是你的那个朋友或者是关系对于他来说有足够的价值吧。”
若云抬头看着陈星，发现陈星正面色淡然地看着自己，目中满是笑意——就似在看一个不知变通的傻子。
若云摇了摇头：“那他看重的也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那人。”
陈星摇了摇头：“你啊你，难道就不懂在现在社会上，关系也是能力的体现？”
若云摇头，并不认同，但是却没有说话。
陈星笑着说道：“比如说你们做招生的，是不是会经常遇到老李的关系户？你们希望人家能按照课时费正常缴费，可是人家偏偏会找出这样那样的关系要你给个优惠价。你说你给不给？”
若云眉头皱起：“这不一样！”
陈星摇头：“什么不一样，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就比如说朱磊吧，算下来课时费八万多，申青瑶摸了个零就是两千多，这是因为他是老生，学校里有这个政策。按照规定是不是已经够了？可是结果呢？人家找了朋友的朋友找到老李，直接抹了一万二，你说气人不气人？想想看，如果人家朱磊妈妈没有这样的关系，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少交一万二？这是不是关系，是不是能力的体现？”
若云愣住——他从来没有想过关系也可以是能力！
陈星看到若云怔住，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于是接着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去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能力足够，能够胜任在笔墨或者是其他公司的职位。这一点我非常认同，真的！”
“同时……”陈星用了一个非常中性柔和的词——“同时”而不是“但是”，陈星接着说道：“如果你在有能力的同时还有关系，或者说还能与人结下好的关系，是不是对你以后的发展更为有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在世，想要王高处走，既要有实力，又要有运气，还要有机会。”
若云看着陈星，皱眉不语——这句话他自然老早就听说过。
只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都是一个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
但是这么说的话好像也不是很对，因为如果没有老六自己不会认识惠若羲，没有小云自己也不会经历这么多离奇古怪的事——又或许自己不会阴差阳错地跟吴戮尘有交集，从而被老李提升为副主任。
种种迹象表明，陈星说得是有道理的。
陈星眼见若云意动，笑着说道：“不瞒你说，我比你只大一岁。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呀，想着凭借自己在大学时候学的那些东西，怎么着也能在社会上找一个好工作吧。结果呢，四处碰壁——因为人家不招没有经验的大学生。你想想，大学生都在上学呢，哪里来的工作经验？即便是我告诉他们我愿意从最底层做起，可是人家不相信我连最底层的事都做不好。怎么样，这种经历是不是很熟悉？”
陈星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向若云。
若云攥紧双拳。
陈星的话恰恰是他之前的经历。这话当真戳到了他的痛处。
陈星没有等若云回答，自己接着说道：“唉，后来还是我爸托人帮我找了一份工作，还是最底层的员工。一样的工作内容，有了人，有了关系就不一样了。我想证明我自己，可是别人连机会都不给。我有关系了之后才有的这个机会，想想是不是很憋屈？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我还要担着别人的人情，还要被周围的同事暗地里议论：哎呦，这个陈星啊，是关系户的，没什么能力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星冷不防冒了两句肥城土话：“老子呶个事情不能做得，非得你们几个虾们在那叽歪。”
若云听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陈星哈哈笑了起来——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若云诧异，看向陈星时竟发现陈星眼角有些泪水！
若云心底莫名其妙，不知道陈星这又是哪一出。但是看到陈星流泪，他假装没看见，抽出一张抽纸递了过去。
陈星接过抽纸，轻轻说了一句“谢谢”，而后自己擦了擦眼角。
随即陈星又说道：“不好意思，有些激动了。”
若云摇头：“没事。”心底对于陈星好感倍升。
陈星接着说道：“人呢，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想证明自己的时候做事得靠关系。有了关系之后反而会被人诟病。说来说去最后靠的还不是自己？假使一个人是块烂泥，再怎么有关系又能如何？”
若云微微一怔：“是的。”
陈星继续擦了擦眼睛说道：“你不知道我在刚进之前的那家外贸公司时，每天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接打一些电话，给客户报价，送样品，网上接单，就这么简单的事在面试的时候还被问了那么多的罗里吧嗦的专业问题。搞得我刚开始以为这家公司可正规了，一定是个大公司。”
若云眼带笑意：“这个我有体会，肥城的人事啊，绝大多数都是这样。招个两千的岗位，恨不得你有一万的本事。”
“对对对！”陈星一拍桌子，突然兴奋起来：“你说得很对！一毛钱的岗位让你会十块钱的东西。面试的时候这些人根本不去看你适合不适合，而是看你知道的多不多。他们招的是外贸接单员，却问我有没有大客户的渠道，会不会开车，有没有车等等类似的问题。我在想啊，我要是有渠道，有车有啥的会到你的公司做一个两千的小前台？”
若云摇头笑道：“你说的这个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了。”
“什么事，你说。”陈星来了兴趣。
若云笑着说道：“确切地说是我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教商务礼仪的老师说了招聘时可能会遇到的一些潜规则。”
“潜规则？”陈星疑惑。
“就是你可以从面试官问的问题大概能够判断出他想不想录用你！”
“这怎么判断？”
若云微微一笑：“比如说你是学外贸的，想录用你的话就会问你船边交货跟船上交货的区别点是什么，对不对？”
陈星眉开眼笑：“这个简单，是个学外贸的都会啊。”
若云摆了摆手：“可是要是不想录用你就会问：来你说一说肥城这边的外贸行业发展怎么样。”
陈星撇嘴：“这不扯犊子呢，外贸发展情况不要说我，就怕是肥城市长也说不明白吧！”
若云笑着说道：“这不就对了嘛，问你这种问题的就是不想要你！”
陈星啧啧称奇：“乖乖，原来面试还有这样门道！你这么一说我再想想果然是这么回事诶。”
若云苦笑摇头：“你刚才还在跟我说社会上的这么多潜规则，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
陈星咧嘴笑道：“不听你说我还真不知道。”
若云挠了挠头：“我也是听我大学老师说的，进入社会之后才发现真的如此。”
陈星笑着说道：“那你大学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进入社会上会有很多事跟理论有不一致的？”
若云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陈星挠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弄得我很茫然啊。”
陈星这副姿态更让若云好感大增，微笑着说道：“就是我老师肯定没直接说过，但是他却说过要会变通。”
陈星闻言咧嘴笑道：“这不就是了。那你觉得你学会变通了吗？”说着满脸期待地看向若云。
若云叹了一口气：“这也得分什么事吧？”
陈星跟着也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弄明白呀。什么能力，什么关系。都只是一种相对的说法——你有能力的时候别人才会愿意跟你处关系，你有关系的时候才能更好展现你的能力，也能帮你提升你的能力。这两样东西其实没有分得那么清，懂了吗？”
顿了顿陈星又说道：“我呢，怎么进的笔墨相信你也听说过。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丈夫跟老李有这层关系在，我在这工作似乎也没偷懒吧。老李交给我的事我也一样不落的给他做好了吧。至于那些说我靠关系的人什么说法，什么态度我就管不了了。你们总不能让我为了自证能力，让我老公跟老李断了关系吧？”
若云点头：“你说得对！”
陈星白了若云一眼，若云忽然觉得莫名高兴——一种旁人对你说了知心话，被人信任的成就感。
陈星接着说道：“我在百花当校区负责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老李都给我定好了的。就像孙猴子给唐僧画个圈，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都明摆着在那里呢！嘿嘿，不自夸地说一句，我给笔墨开疆拓土做不到，但是守成却还是可以的。这些年来你听过其他校区大起大落过，可曾听说过我百花校区有过人数骤减的？”
若云点头：“百花校区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一直在持续增加。慢是慢了点，但是却很稳。”末了若云又补充了一句：“这是真心话，不是恭维你的。”
陈星也不客气：“我听出来了。”
若云哈哈大笑。
陈星忽然问道：“怎么样？”
若云眉头凝起：“什么怎么样？”
陈星无奈一笑：“你还在这装糊涂呢，有意思吗？”
若云挠头：“还有有点难以接受。”
陈星闻言点头说道：“那我就再给你加把火。这么跟你说吧，我的这个姐夫是做什么的呢你也知道了。像他这样的人有的是途经搞到房子。像他送给你的这样的房子对他来说要是想要弄个十套八套都不是问题。甚至于在青瑶的独墅湖那边他也有一套。于你来说可能还要犹豫，于他来说也就是工资卡里的一万块少了五百块，少是少了，但是对他来说影响不大。因为他下个月又发工资了，明白了吗？”
若云沉默，他到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陈星的意思。
而到此时此刻，若云对于陈星的印象也彻底改变。
不再是老吴说的庸碌无为，也不是外面疯传的那样交横跋扈——相较于其他人的话陈星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陈星接着说道：“再跟你说一点吧，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有了孩子的人跟你说的——虽然我还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若云诧异：“你有孩子了？”
没想到陈星笑靥如花：“哎呦呦，你这句话可真让人开心啊。”
若云满脸严肃：“我说真的！”
陈星撇了撇嘴：“行了行了，不说这个，让我把话说完。”
若云点头：“你说！”
陈星说道：“你要知道，在父母眼里，任何东西都不能跟自己的孩子相比。拿我来说吧，我虽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但是我愿意在任何时候拿我的命去救我儿子。你信不信？”
若云不禁动容，看重陈星重重点头。
他不可能不信——因为他之所以是孤儿，正是因为父母在大洪水里拼了命才将他救回的！
陈星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确定你是否了解我的这个姐夫，可能你听到的是他名声不太好。但是我却知道的是他对我老公的大姐，对我那个外甥女极好！”
若云沉默，想到了林清则跟张半寥之间有过节，但还是依着孔云的意思跟她去了湖畔半寥宅。为了林涅鑫，他愿意送出一栋房子！
陈星看了看若云神情，嘴角露出笑意，不再多说什么，话锋随即一转：“继续喝点？”
若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喝多啦！”
陈星笑道：“怎么，不说‘不行’了？”
若云举手抱拳：“姐，你就饶了我吧！”
陈星大笑：“这一声‘姐’真是让人意外呀！”
若云听出了话外之音，不禁脸色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