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此次受伤极重,几乎死去。被唐布拉草原上的人发现时,慕青浑身是血,人已经虚脱。
这次,比过往任何一次受伤还要严重。
慕青足足被抢救了半月余,意识才逐渐清醒,可醒来后,她却仿佛成了一个活死人。
每天只是目光呆呆地看着帐顶,眼神死气沉沉,毫无波澜。
直到三月后。
她身子已经好了小半,只是慕青整日里,却只是呆在帐中,除了吃喝,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手废了。
再也拿不起过重的长枪,大刀,也不能像过往那样随意用力。
对于一个爱武如狂的人而言,废了手,就如同雄鹰折翅,猎豹断腿。
同手废的,还有慕青一颗壮志雄心,生命追求。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帐外传来,慕青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看着她的手。
“青儿…”
那人来到慕青身旁,沙哑着喉咙,声音隐忍。
慕青木木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是她的爹爹陈留。
上次见他,还是慕青十三岁时偷偷跑来北疆同他闹掰时,陈留最后让慕青滚,一辈子都不要去见他。
可是,在隔了四年后,慕青终于见到了她的爹爹。
到底是他先服了软。
若是以往,慕青一定会上前去嘲笑。
可是,这次慕青没有。
爹爹老了。
沧桑了许多。
憔悴了许多。
年老了许多。
他刚从战场而归,身上的铠甲还挂着血液,面上一片沧桑憔悴苍老。
已经不再是以前看到的英姿勃发。
“爹…爹…”
许久不曾说话,慕青动了动喉咙,很是沙哑难听。
刚一说完,慕青眼中的泪如同断线的珠子,直直落下。
懿朝的镇国大将军,那个带领数十万大军杀得敌人闻风丧胆的大英雄,却在此刻,在他的女儿面前,红了眼。
“青儿,不哭,爹爹来了。”
陈留上前,将慕青抱在怀中。
慕青被陈留抱在怀中,他的怀抱,很是暖和,带着安全。
带着呵护。
带着疼惜。
带着怜爱。
……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慕青眼泪猛地从眼眶中流出,她拽着陈留粗糙的手:
“都是因为我,是我错信旁人,害死他们!”
“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如果不是我偏听偏信,他们怎么会死!”
“爹爹,我只是给了他们饭吃,他们就用命来还我。”
“我不要,我不要!”
“我那时让他们不要这么做,可我太累了,太痛了,我说不出话,我动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了拦住那群蛮人,一个个地被杀死。”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齐桁要如此欺瞒我,设计我!”
“我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般惩罚我!”
“我只要他们活过来,我只要他们活过来!”
“………”
那天,慕青趴在陈留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一个时辰后,陈留把终于睡去的慕青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床上,给她掖好了被角。
走出帐外,底下的一个将军前来,“大将军!”
“走,去那拉提草原!”
…………………………………
陈留最后走了,给慕青留下了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
她终于又可以拿起剑了,只是再也做不了草原上闻名丧胆的红衣女将。
再也拿不起她喜爱的铁鞭,大刀,长枪,银棒。
天山大草原上,慕青牵着逐日,亲昵地摸了摸他一身光滑的皮毛。
慕青抱着逐日,久久不放。
良久,慕青还是放下逐日的马头,逐日叫了几声。
慕青看着远处肆意奔跑的野马,她说,“你本该就在这天山大草原上无拘无束的自在逍遥,是我执意要把你驯服牵走,如今,逐日,我给你自由。”
说完,推开逐日靠着慕青的马头,让它离去。
逐日极为有灵,颇通人性。
听到慕青的话,他不停地叫唤,耷拉着耳朵,站在慕青身旁嘶鸣。
“老伙计,我再也上不了战场了,你值得更好的人。如今我已然是个废人了,走吧,走吧。”
慕青说完,推开逐日,就朝另一方向而去。
身后,传来逐日的马蹄踩踏声,逐日奔到慕青身前,用着鼻头顶着慕青的手,一双眼中,蓄满了泪水。
慕青仿佛没有看到。
推开逐日。
一遍又一遍。
“吁~”
“吁~”
“吁~”
逐日叫的很难听,就像是人哭一样。
突然,他跑到慕青面前,前面两只马蹄微曲,做成人类下跪的姿势。
慕青大怒,眼中全是泪水,“你是这马中之王,你跪什么跪!”
“你给我滚,我陈慕青不需要你这种下跪的马!”
“走!”
“走!”
“走!”
终于,慕青重重一脚,踢在逐日身上,逐日吃痛,悲鸣了一声,连忙跑远了。
等到慕青走远后,慕青转身,看到逐日正站在她身后极远极远的地方。
默默看着她。
老伙计,再见了!
你是草原之王,只适合呆在草原,而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你值得更好的主人。
而我,已经不配。
逐日,逐日,你还能追逐太阳。
可我的太阳,已经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