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秀州,吴淞江口。
“轰轰轰……”
一艘“真理”级的风帆战列舰在吴淞江中下了锚,正用左舷的9门2500斤长管青铜炮在轰击岸上的一处沙袋垒成的土墙。
炮弹从炮膛中喷吐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猛地往下砸落在了那道土墙附近,然后又弹了起来,往前撞过去。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土墙上,当场就打爆了几个沙袋,好端端的土墙立即向下塌陷了一段。仅仅第一轮炮击,就已经命中了目标!
远处一座五层八角的砖木高塔上,穿着一身白色儒服,头戴东坡巾的纪忆放下手中的望远筒,满脸都是凝重的表情。
“忆之兄,”纪忆身边抱着胳膊欣赏吴淞江风光的米友仁笑着道:“您看借粮的事儿……”
“借粮?”纪忆看着米友仁,摇摇头,正色道:“元晖兄怎恁般见外?本官也是天津创始之元老啊!幽州和本官,其实是一体的。如今幽州缺粮,本官自当全力相助,说什么借啊?太见外了。”
米友仁连忙拱拱手,“这是下官的不是,此事的确不当言借。那么……忆之兄能匀出多少粮食?”
纪忆眉头还是紧皱着,他的海路市舶制置司的确想办法筹集了一些粮食。可那都是要运往开封府的,如果被武好古要去,开封府那边怎么交代?
至于在江南再筹集一批粮食的事儿,也不大好办。
因为这几年纪忆为了扩大丝绸出口,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他当然不用去扒河堤淹田了。
他本就是江南官僚地主阶级的头面人物,整个平江纪家拥有的土地就不下30万亩!几个江南豪门一合计,联手在改稻为桑,在上海商市开丝厂织造厂的事情就成了。
可是这事儿一搞成,纪忆能够控制的粮食就少了。现在急切之间,要筹集二百万石,也真是不大容易。
“怎么?匀不出来?”
“匀当然匀得出来……”纪忆想了想,“不过江南的粮食外运有个定数,一是北运中原,二是南运福建。今年海路市舶制置司已经额外筹集到200万石,准备运往海州。再要筹集粮食,恐怕得费些力气。”
“那就把运往开封府的200万石挪用一下吧。”米友仁道,“这200万石如果走海州入运河,那得堵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运入开封府也难说,还是先匀给咱们幽州吧。”
“那朝廷那边……”纪忆眉头紧皱,“也不是没有办法,其实还有个筹集粮食的去处。不过元晖兄得帮我,要不然我把200万石给了幽州,饿着开封府,朝廷就要罢我的官了。”
“还有筹粮的去处?哪儿啊?”
“去问交趾郡王李阳焕要,”纪忆说,“交趾虽然路远,但是海上只要风向对头,几千里地很快就能到达的。”
“交趾有粮食?”
“有啊!”纪忆道,“交趾有一块大平原,都是水田,气候又暖,一年至少可以两熟。而且交趾人口很多,大概比广南路还多,开发得也早。早在汉朝时,交趾郡就颇有局面了。”
交趾郡,也就是越南北部那旮旯,在古代原来也是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
红河平原的农业相当发达!可以生产的粮食数量极多,根据汉朝的记载,交趾郡的户口比相当于广东、广西的四个郡的总和还要多!多达九万二千四百多户,口七十四万多。
发展到宋朝,交趾国怎么都有几百万人口!
“李阳焕肯给?”
“当然肯了,”纪忆笑道,“他是大宋的安南都护,静海军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只要元晖兄肯把6艘炮船派去交趾沿海,他一定肯给粮食的。”
那是啊,真理都来了,还敢不给?
而且纪忆这厮是臭名昭着的殖民者,肯定还要借力打力,把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舰队一起派去交趾沿海,少不得再捞个租界,刮点赔款啥的……
……
谈妥了粮食问题,纪忆和米友仁一块儿下了高塔,塔下面有个亭子,墨娘子和李纲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几个纪家的仆人、女使正在亭子内外伺候,准备茶水酒菜,随时供应。
纪忆和米友仁有说有笑着就入了凉亭,亭中的李纲瞧见他们,笑着就问:“怎地?借粮的事情谈妥了?”
纪忆笑着:“妥了,妥了。幽州军情要紧,总该先供给军前。至于给开封府筹集的200万石,回头去找李阳焕要。”
李纲笑着:“听说李阳焕是朝廷的忠臣,一定会给的。”
“那是自然的。”纪忆笑着在一张矮脚桌旁盘腿坐下。
米友仁也不客气,直接在墨娘子身边坐了。然后问:“伯纪,墨娘子,可愿意去辽东一趟?”
米友仁不仅带来了6艘真理级战列舰,还带来了武好古的请帖,邀请纪忆、李纲、墨娘子一起北上,共商国是。
不过纪忆看来去不了了,他得去找李阳焕要粮食和租界。
现在就看李纲、墨娘子的意思了。
李纲闻言眉头微皱,只是反问:“元晖兄,我只问一点,天下间的士大夫是不是共和国的公民?”
“这个……”米友仁摇摇头,“什么是士大夫?《周礼.考工记》云: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若以《周礼》为准,幽州公民皆乃作而行之者,或为军将,或为官员,或为大工、大商、大农。”
“怎可将大工、大商、大农列为士大夫?此不合乎《周礼》。”李纲马上指出了米友仁的错谬。
米友仁笑道:“共和一国,起于天津,天津一市,起于工商。饮水当思源,立国同样不可忘本。
因此共和一国,大工、大商、大农可与军将官员并列。”
武好古将要建立的共和国,讲究权利和义务对等——不可能完全对等,但一定要追求对等。
要不然只有权利,不讲义务,公民之国一样要仆街。
而立国之本,在武好古看来就是国富和兵强。
这不是完全等同的一回事儿,国富等于兵强,或者国富自然兵强的说法,至少在中世纪是扯淡。要不然就没有蒙古、女真、西辽这样的穷鬼国家崛起的可能了,
所以武好古的想法就是将国富当成大工、大商的义务,将强兵当成骑士、府兵的义务。
大工、大商交税达到一定数目即可获得公民权。骑士、府兵则要按照规定服兵役才能得到公民权。
“读书人呢?”李纲干脆点破问题了,“读圣贤书者,是不是公民?”
“光是读圣贤书可不行,”米友仁摇摇头,“必须从共和国教育监认定的大学级学院学成,取得文凭,才能得到公民身份。”
李纲眉头深锁,一旁的纪忆也脸色微变。
还在酝酿中的共和国要排除士大夫的权利,连公民权都不给……
“这不妥吧?”李纲道,“这是要和天下读书人为敌?”
纪忆也道:“大宋可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如果共和国排除士大夫,那么天下的读书人就会站在大宋一边了!”
纪忆和李纲在武好古那边都够得上元老级的人物!
如果武好古的共和国能一统天下,他们当然要去分杯羹了。
所以听说共和国要把读圣贤书的士大夫都排除在公民之外,两人都觉得不妥了。
纪忆道:“读书人看起来百无一用,但是到底支撑着大宋江山……如果共和国想要取而代之,也得善待读书人啊!要不然,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战之,共和军能一一平定吗?”
“不仅是能不能平定,”李纲道,“打天下也许用不着他们,但是治天下却离不开他们。难不成共和之国,就只靠几十万拿刀剑的,拿钱袋子的公民?人心怎么办?教化怎么办?天下亿兆生民怎么办?”
米友仁摇摇头,“伯纪、忆之,这事儿你们自己去和家师说吧。现在共和尚在草创,各种规矩都还没定下来呢!”
李纲点了点头,“好,我自当在秋风起后扬帆北上,去和武圣人论道共和!”
……
辽阳府城外,接官亭。
武好古此时正在和北来的潘巧莲、西门青、白飞飞和杜文玉四人,在亭中相会。
他这次要在辽阳呆上不少时间了,估摸着得到明年春暖之后,才能返回天津。到了那时,就要召开共和国政治协商会议,制订宪法,明确国号和国体,选举第一任共和国元老院和政府了。
在这之前,他要在辽阳府和各方学究大儒,坐而论道,先把共和国的各种体制好好论一论。
这个政治体制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开个议会就能解决的。要不然还要社会科学干什么用?
因为要讨论的事情很多,费时很久,所以武好古干脆把四个女人都接来作伴了。
武好古和她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现在是小别胜新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了。不仅有家里的事儿,孩子们的事儿,还提及了天津市内那些一等一的豪门望族的小算盘——天下为公什么的,大家当然不好反对,可是也不能都为公啊!为私为己也得好好论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