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山闻言笑了起来,打量了若有所思的阿比留亲一一眼,慢慢道:“阿悠当然是很不错的,她这样的女子若是在大宋,可是某家这样的商人高攀不了的……士大夫之女啊,还恁般鲜嫩,莫说是某,就是某的主上武客省也不可能纳之为妾啊。可是阿悠却这样不被重视,真是太可惜了……”
他的话说得阿比留亲一的脸色都有点沉郁了,真是太伤人了,人家没有嫁人的妹子都让姓花的睡了又睡,姓花的居然还说这样的话——如果是江户时代的武士老爷听了这样的言语,估计就要拔刀砍人了!
不过阿比留亲一却只是脸色难看,根本没有砍人的意思。
花满山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绢给的大方啊!
而且阿比留家又太穷了,对马岛上才几亩地啊?虽然紧挨着高丽国和博多商港,但是阿比留家在管理日本国对外贸易的太宰府没人啊。所以阿比留家根本吃不到多少博多的油水,只能守着对马岛上的村子过苦日子,最多就是在博多港贩卖些不值钱的海鲜。
花满山摇摇头,又摇摇头,轻轻自语:“……对马国多好的地方啊,离高丽国那么近,又在大宋船只东行的海路上……要是能开港设商市,年入十万贯(缗)都是有可能的。”
听着他的自语,阿比留亲一脸色一动,沉默了一下,就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大陆,嘴里的话语却是冷冷的:“宋国的商人之富,我们也是知道的,也知道做生意可以赚到钱。可是我们阿比留家是武士名主,世世代代都为朝廷守护对马国门……三禁令是朝廷的律令,我们只能遵从!”
花满山摇头笑笑,并不在意阿比留亲一冠冕堂皇的话语。相处这么些日子,阿比留家是什么东西他早就知道了。什么武士,什么名主,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们家不过是对马岛上的土豪,为了获得庇护把土地寄进给了平安京的公卿,自己则世世代代做个庄园管家。那点可怜巴巴的地租还得分不少给上面的公卿,到自己手里的真没几个。家里的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要送去伺候太宰府任官的公卿,肚子被搞大了还要当成一件光荣的事情。
阿悠之前就伺候过一任什么太宰府少贰,梦想着要做人家的侧室,可惜人家被召回平安京时就不要她了。而她又忘不了人家,不愿意嫁个穷武士,就借口要等这位公卿回心转意,自己在博多居住,还搭上几个有钱的宋商……其实就是个卖肉的妓女!
说起来,这些所谓的武士比起大宋朝的武官,可是差了太远了。宋朝的武官被文官歧视是一回事儿,但是该拿的钱可不少一文!
大宋的武官,可是理直气壮爱财的!
想到这里,花满山轻轻地道:“你又不是阿比留家的少主,管恁多做甚?”
阿比留亲一的爸爸阿比留亲忠有很多儿子,而亲一虽然是长子,却是和农民的女儿生的,所以没有资格继承家督之位。而且阿比留家族在对马岛上传了不知道多少代,衍生出不少分支,同时也把有限的家产分了又分。现在留在阿比留宗家手中的土地(土地的所有权还不是他们家的)非常少,没有几个村子了,根本不可能给一个没有母家势力的庶子再分一份了。
所以等到阿比留亲一的父亲去世时,阿比留亲一就连个地头武士都不是了……其实这样的情况,在庄园制下是很自然的。拥有或管理庄园的武士、骑士总是能生下比较多的儿子!如果土地和财富不能有相应的增长,发展到后期就会出现家业不够分配的窘困局面。就会出现大批穷困的武士,而他们将会成为战争的源动力。
武好古现在也正是看中了日本的这股力量!
花满山看着阿比留亲一,眼神儿诚恳:“亲一,我们大宋讲究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能给你土地和俸禄,谁才是你的君上!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愿意为我家主上效力,以你的本事,几百贯的俸禄是唾手可得的。”
阿比留亲一只是沉默不语,望着大陆的眼神,却露出了几分热切。
阿比留家家主亲忠派他偷渡出境,大约就存着让他在海外闯一闯的心思吧?
……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海州湾内,朐山县天涯港正东。
海面上,一艘2000料的大帆船,卷起了雪白的浪花,缓缓的驶入港内。这里的水面不像博多港那样狭窄崎岖,水道宽阔。但同时水面上又泊了不计其数的船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有方头硬帆的宋式大船,有体态修长挂着软软的三角帆的大食式样的船只,也有日本来的桨帆并用的中小型商船,在天涯镇和海州榷场的码头外排起了长队。
码头上面,到处都是货物栈房,海州榷场码头的栈房看上去破旧低矮,而天涯镇码头的栈房全都是高大的砖木建筑。穿着短衫,强壮结实的码头力夫,正在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
如果再往远看,就会发现天涯镇码头后方,一座座崭新的高大房屋密密麻麻的排列着,还有更多的搭着脚手架的工地。一看就是一座正在腾飞的新兴城市。如果再多一点高大且不环保的烟囱不断喷出黑烟的话,可就有那么一点工业革命的味道了……
工业革命当然还早呢,技术和资本的积累远远不够。不过随着《实证论》的出现和云台学宫、云台学宫船政学堂的开设,还有高度自治的商业城市的出现,通向工业革命的大门实际上已经打开了!
不过也用不着工业革命的繁荣,只是当下这个还处在资本主义前夜的大海州的繁荣,就已经让远来的日本客人震惊了。阿比留亲一和他那个看上去就不正经的妹妹这会儿都立在船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大宋的海港?不是说自唐朝灭亡后,这个国家就已经衰弱了吗?不是有不少宋人因为“深蒙德化”、“欲报朝恩”、“慕皇化,感圣恩”而到日本国来朝贡吗?
(闭关锁国的日本自以为天朝上国,所以也是很吃这一套的,有不少宋国商人就钻空子,以朝贡的名义规避日本的“年纪“制度)
可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港口和城市所展现出来的繁荣和规模,都远远超过了阿比留兄妹的想象。
莫说博多了,就是平安京,恐怕都没有眼前的海州那么庞大和富庶吧?
这才是天朝上国的气象啊!
“亲一,海州在我大宋不过是中等的州府啊!东京开封府的繁荣,要更胜海州十倍!”
花满山的声音在这对兄妹耳边响了起来。
“阿悠,我在海州城附近有一所庄园,比天满宫还要富丽,你如果做我的侧室,我就把它送给你。”
“真的吗?”少女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真的!”花满山笑着说,“这样的庄园我有好几处,而且和海州天涯镇上的宅子相比,乡下的庄园对我而言根本不怎么值钱。”
“好的,我跟随您!请多关照!”阿悠已经沦陷了,没有一点悬念,立即忘记了那个让她思念许久的公卿。
那个公卿和花大官人比起来,就是个穷光蛋啊!
“亲一,你呢?”花满山又问,“要不我把你推荐给主上,你做了主上的家臣,我现在有的,你将来也会拥有!”
“真,真的吗……”
……
“杀!杀……”
上百个披着铁甲,手持圆盾和长剑的“大宋武士”,正在云台学宫校场演练冲阵——原来剑盾兵也是可以冲阵的!
在一旁和刚刚到来的童贯、苏适一起观看的武好古,其实也是第一次知道剑盾兵冲锋起来也有这样的气势。
上百人组成的方阵,盾牌连着盾牌,第一排战士手中的宝剑都向前放平伸出,仿佛长枪一样。然后同时以差不多的步伐向前奔跑……
这样的阵型对付骑兵是不行的,但是用来步战的问题却不大。如果对方的阵型不是很严整,极有可能会被一冲而散。
“开!”
随着一声大喝,上百剑盾兵呼啦啦的站住了脚步,然后阵型就开始向两翼伸展,从方阵变成了一列横阵,接着就开始缓步向前——这是用来挤压对手的阵型。步兵间列阵而斗,通常有两种战法,一是“挤压”,二是“拍打”。前者是剑盾、刀盾、陌刀这些近战格斗兵使用的,后者则是使用超长长枪的战士列阵厮杀的办法。
“好兵!”童贯抚掌赞道,“武宣赞,没想到你竟然能练出这样的兵!”
武好古笑了起来,“这兵可不是某练出来的,而是某花钱买来的。”
“买?”
“他们是阻卜人,”武好古笑道,“被辽人捉到后卖到界河商市为奴,我让人从阻卜奴中选了这百人……也就这点了,多了可没有,就给大官你做使团护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