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陈秉郡被强拖了出去杖责,至于能不能挨得过锦衣卫的一百杖责,这事儿基本上也不用想了。
若是换了以前,估计没有人把锦衣卫的廷杖当回事儿。
很明显,打又不敢打死,拼着屁股遭点儿罪,这脸上可就大大的有光了。
而且脸上有光,搏一个好名声这事儿,可不单单是自己有好处的。
一个好名声在这时候到底有多重要?
看看徐阶和严嵩就是最明显的对比。
严嵩有名啊,豫剧《七品芝麻官》里面的七品县令唐成,智斗的那个诰命夫人,可就是严嵩的妹妹——只是不知道,严嵩在京城,老家是江西新余,可是他妹妹怎么就出现在了保定府清苑县?
而且,一个小小的县令,敢跟当朝首辅掰腕子,还让丫的掰赢了!
真不知道老严这个首辅是怎么混的。
当然,这不算什么,戏剧嘛,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嘛,也没有人会当真。
但是,在史书就堂而皇之的出现了这么一幕——把老严的家产列成一份清单,因为数量实在庞大,记录的字数越来越多,最后总计六万多字,于是这份清单就变成了一本书。
书名叫《天水冰山录》,取的是“太阳一出冰山落”的意思。
据《天水冰山录》记载,严嵩抄家时总查出了黄金一万多两,白银两百多万两,以及几千件金银珠宝首饰等。
扳倒老严的家伙是大明朝后来赫赫有名的大清官,也是当时老严的副手徐阶。
为了干掉老严上位,老徐可是把脸都给扔地下去了。
老徐在老严得势时,为了讨好老严,将其长子徐璠之女许配严世蕃之子做妾。
老严一瞅行啊,咱们这不就成亲家了?就算你老徐不地道,拿你孙女嫁我儿子,让老子矮了一辈,但是咱们总归是一家人了?
老严一高兴,可就不再怀疑老徐,所以老徐也就慢慢地在嘉靖面前受宠了。
等到后来老严在老徐一环套一环的套路之下失宠——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永寿宫烧毁后他没迎合嘉靖,而老徐则迎合皇帝,给他修了个万寿宫,嘉靖对此十分满意,徐阶也以此为机干掉了老严,自己当上了大佬。
再后来老徐的孙女婿严世蕃被老徐自己设计给判处斩刑后,老徐的大儿子徐璠就去见老徐了。
只是见老徐愠怒不语,徐璠也就知道自己的老爹是个什么意见了。
等回到内宅后,徐璠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个被老徐送给严世藩作妾的小姑娘给毒杀了。
老徐知道孙女已死之后是什么表现?
当即便冁然颔之——冁然颔之:高兴地点头微笑。
只是老严被抄家了,老徐呈上给嘉靖皇帝的查抄严嵩家财的清单上,简直是金山银海,富可敌国。
可是,这些查抄的财产的进入户部只有区区十万两。
嘉靖皇帝一瞅这不对啊,钱呢?
后来嘉靖皇帝责问徐阶:“三月决囚后,今已十月余矣,财物尚未至,尚不见。一所巨屋只估五百两,是财物既不在犯家,国亦无收,民亦无还,果何在耶?”
老徐的说法就是:“比籍没严氏,赀财巳稍稍散逸,按臣奉诏征之,急不能如数,乃听孔(彭孔,被徐阶定为严氏‘逆党’)等指攀,于是株蔓及于无辜,一省骚扰矣。”
按老徐这说法,等到查抄老严家产的时候,这钱都没了。现在皇帝您要这些钱,一时半会儿的也弄不到,要是听严党那些家伙的说法,估计江西一省都得跟着倒霉——总之就是要钱没有。
嘉靖皇帝知道冤枉严嵩了,对徐阶说:这事儿我跟你没完,你丫的要给我一个说法!
然而比较逗乐的事儿就是,在徐阶还没有给出一个说法之前,嘉靖皇帝这哥们挂掉了。
至于嘉靖皇帝怎么突然间好好的就挂了,这事儿不好说——但是很有可能就是老徐一想你丫让我给说法,我给不了怎么办?那干脆就让你给我一个说法得了!
嘉靖时还有一个牛人,那家伙就是海瑞。
海老头有名啊,上书骂嘉靖,一骂成名。
可是仔细想想,丫的根本就不是骂皇帝,骂的是老徐!
但是老徐表示不在乎,反正老子不要脸,还把海老头给当成个典型给竖了起来。
至于老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只从一点就能看得出来了。
老徐在拥立了穆宗隆庆皇帝朱载垕之后,这哥们就把嘉靖皇帝顶着莫大压力才给推行下来的一条鞭法给废掉了!
只是老徐可能不知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么个道理。
等到穆宗隆庆皇帝朱载垕登基不到一年半的时间,老徐自己就被高拱带领群臣给干了倒在地,灰溜溜的滚回老家去了。
等回到了老家,老徐的贪婪本色也懒得再掩饰了。
而由于老徐在主政时期的倒行逆施,隆庆三年,天下形势混乱,而老徐自己也不收敛一下,反而乘乱大肆兼并土地,鱼肉百姓,激起民愤。
当地百姓控告徐阶夺田霸产的诉状,当时身为巡抚的海瑞当即勒令徐“退之过半”,否则不予结案。
当时老徐想着老子认栽,退还农民部分田产。
只是海瑞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给隆庆皇帝打小报告,隆庆皇帝也不怎么爽老徐干的这些破事儿,干脆密旨海瑞,让他就地干掉老徐。
等海瑞带着刀子满大街寻找老徐的时候,老徐怂了。
丫的贪生怕死,知道落到海瑞的手里,万无生路,于是乔装打扮,连夜亡命出逃。
但在背地里一寻思,老徐觉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又行贿于给事中戴凤翔,指使戴弹劾海瑞“渔肉缙绅”。
这一下就轮到海瑞倒霉了。等到海老头儿罢了官,老徐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大半田产,还顺手出了一口恶气。
据后来的《献征录?大学士严公嵩传》载,严嵩降生于小家子,“其父不过小吏”;
同书“大学士徐公阶传”载:徐阶家“世世受耕,不仕,至父蔽而补邑椽吏。”
两人起步时,家业相当,严嵩担任十五年首辅,抄家之时抄出黄金三万余两,银二百万余两。
而老徐仅仅担任六年首辅,田产却是严嵩的十五倍。
但是老严这倒霉蛋在史书民间一共被骂了近千年,估计以后还得骂下去。
但是人家老徐就有个“廉吏”的美称。
老严倒霉后饿死在别人的坟墓旁边,老徐倒霉后还能搬倒巡抚,保住家产。
由此可见,当时的好名声有多重要了——哪怕有一天家道中落,后人去讨饭,光凭着这点儿的好名声,都能比别人多要来两碗!
更何况,家道中落这种事儿能出现在我等士大夫的身上,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打从成祖永乐皇帝驾崩了之后,大明朝的文官们就一天比一天放纵自己,直到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的文官简直不能称之为放纵,而是放飞了。
直到崇祯皇帝出现。
崇祯皇帝大概是自觉要么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所以把自己这个皇帝当成了皇帝界的平头哥——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老子不管你是为了搏清名而故意来招惹老子还是真的就是来招惹老子,反正朕都满足你的要求。
想廷杖的就廷杖,想死的就宰,不惯你们这些臭毛病。
所以现在这御史陈秉郡就继他的前任陈默的后路,被拖了出去。
皇帝界的平头哥崇祯皇帝看看御史陈秉郡被拖出去之后,又冷眼望向了群臣:“风闻奏事,不是让尔等肆意罗织罪名来排除异己。
没有证据可以让厂卫去查可以,但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肆意挥霍大明律赋予尔等的权利,这便是下场!”
崇祯皇帝说完,接着又是语气一转,再次问道:“还有谁?谁赞成?谁反对?”
崇祯皇帝原本以为这样儿就差不多了。
毕竟已经有一个御史被拖出去廷杖,而且十九**是个杖毙的下场。
但是崇祯皇帝还是小看了人心。
不说廷杖骗名声这事儿,就光是为了不能让崇祯皇帝再这么肆意妄为下去,保住自己这些士大夫们“最后的权益”,大明朝的朝堂上就注定不会太平。
大理寺卿姚士慎干脆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站了出来,躬身对崇祯皇帝道:“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崇祯皇帝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讲。”
到了姚士慎这种正三品的层面上,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再往下,就只能牵扯到六部尚书,内阁辅臣这个层面了。
姚士慎先是躬身一拜,接着干脆就脱帽跪倒在地,朗声道:“臣冒死以奏陛下,一则弹劾陛下,二则弹劾魏阉。
所弹劾陛下者,其过有三。
其一,重用厂卫,搅扰民间。
自陛下登基之始便重用厂卫,殊不知厂卫于横行于京中,凡有商贾买卖,便上门索贿,稍有不从,便既打砸铺面,京中商贾无不深受其害,民间哀声载道。
其二,陛下不修德政,反重杀戮。
自陛下御极以来,先却建奴,后征蒙古。虽吾皇兵威赫赫,然则岂不闻佳兵不详?正所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然则陛下动辄诛连九族,又好筑京观。
臣敢问陛下,林丹汁之过,与牧民何干?黄台吉之错,与辽东百姓何干?
然则陛下于草原筑京观无数,又命毛文龙于东江掠民为奴,日夜袭扰,此诚非仁君之所为也。
其三,陛下苛责宗室,屠戮皇亲。
福王毕竟乃陛下亲叔,然则福王一脉如今何在?陛下又视太祖高皇帝血脉于何地?
臣所劾魏阉者,其罪有二十五。
其一,败坏祖制。
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
其二,打击异己。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孙杰论去。
其三,泰昌皇帝宾天,实有隐恨。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
只是姚士慎还没有说完,崇祯皇帝就不耐烦的打断道:“够了,若是没有什么新花样儿,就别把杨涟那老东西的剩饭拿出来炒了。
尔等不腻,朕尚且嫌烦!直接说你的第二十五条让朕听听!”
姚士慎被崇祯皇帝如此直白的话给噎的一时无言,诺诺了半晌之后才拜道:“启奏陛下,臣劾魏阉欺凌先帝,舞弊朝纲!”
这事儿可就大发了。摆明了老魏不死,这事儿就没完。
欺凌先帝?把皇帝当什么了?一个死太监欺负皇帝?当这时晚唐老李家那些渣渣呢?
崇祯皇帝也正色问道:“如何欺凌舞弊?”
姚士慎干脆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启奏陛下,魏阉欺先帝不学,魏阉不识字,从来不批文书,不轮流该正,然颇有记性,只在御前赞扬附和,植党徇私,或危言冷语挑激圣怒。
凡奏文书之时,管事牌子皆屏息远侍,不敢近前。至于一本一本口奏姓名、党逆朋比者,王体乾也;
帮助魏阉查姓名,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三人也;
其秉笔梁栋、孙进、郝隐儒俱不能干预一字也;
其赞魏阉执掌收藏姓名原本,及外来杂帖者李朝钦,而造谋杀命密递线索害人者魏广微、崔呈秀也;
一切削夺勒限追赃诸严旨,皆内阁顾秉谦等票拟,非中旨见,有阁中底簿中书官可证也。”
崇祯皇帝听的很头疼。
姚士慎这是不把事儿闹大了绝不罢休。
如果欺凌先帝,舞弊朝纲的罪名成立,老魏肯定是死的透透的。
至于姚士慎所提及的这些人名,没死的都得死,死了的也得开棺鞭尸。
可是这根本就是扯蛋!
说天启皇帝不学,不是学天启皇帝不识字怎么样,而是说他喜欢干木匠活。
天启皇帝不仅识字,而且阅读奏章水平很高,总是能很快找出要点,各种批示都很能抓住问题的核心。
在万历四十七年,天启皇帝就已经被万历皇帝封为皇太孙,进入了储君序列,一切教育都是按照太子的标准来的,熟读经史子集,每天按计划写两百个大字。
他的老师就是东林党大儒孙承宗。孙承宗再怎么无能,也不会教了很多年把学生教成文盲吧。
在崇祯皇帝本身的记忆之中,杨涟弹劾老魏的奏章,天启皇帝是认真读了的。不仅读了,而且读完之后很生气,还对着自己说过一句话——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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