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们不但喜欢赚钱也有业余爱好,男人都喜欢谈朝野中流出的小道消息,有些时候纯粹是张嘴胡说,但有些时候则不是。
话题扯着扯着就说到肥皂剧背后的故事,虽说关东商人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长安居民,但是以他们的见识以及常年和高官打交道的经历,很容易判断出这股风潮背后的故事。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某些人故意放出的风声?要不然廷尉府也不至于抓了半年连根毛都没抓到。”
卓王孙见势不妙连忙打岔,有意识的推销自家生产的铁器遭到拒绝,关东商人精明的很,一眼就识破他的念头,胖胖的商人提出了质疑:“我可是听说朝廷出台新政令,严格把关向边郡输送的的铁器,长安城每天生产那么多铁器,难道不怕被不法之徒偷偷运到北方草原上便宜了匈奴人吗?”
“你为什么担心这个?”
关东商人翻个白眼,心说你们卓家背后有人家大业大不怕被盯着,我们小门小户招惹郡守的注意可不值得,边郡的商团就是群合法走私的武装盗匪,他们眼里就没有不能拉出去卖的,如果武库敞开他们向他们销售,相信他们会在一天之内给搬个精光。
卓王孙并不能说服他们,足够的利益是驱动不怕死的人甘于冒杀头风险的动力源泉,前提是有足够大的利益,制造贩卖钢铁有很大的风险,原因就在于各州郡的铁器销售网络被大商家把持着,新做起的冶铁工坊贸然进入会受到打压排挤,赚不到钱只能低价处理给那些地头蛇以求割肉离场。唯一能满足赚钱的方法就只有向没有铁器的地区贩卖,北方的匈奴就是最大的钢铁需求地。
要是放在以前汉匈关系稳定,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政策下说不定可以悄悄弄点铁器到境外贩卖,匈奴人对任何铁制品都很感兴趣,他们也是最慷慨大方的客户。愿意用草原上的骏马和牛羊换取一堆看起来对匈奴作用不大的铁器。
但眼下局势紧张情况不同以往,坚持去和匈奴人接洽生意会被边郡的太守盯住,更要提防匈奴人黑吃黑抢了一票拉倒,匈奴人很乐意在生意没谈成时化妆成马贼盗匪劫掠商队,他们的套路和边郡的汉人商队是差不多的。
城南太学。
剧信倚窗看报,最新一期《长安快报》大篇幅的报道汉匈战争的格局与战争分析。其中有个人叫“燕赵人氏”的专栏作家引起他的注意,他写的专栏文章标题是典型的白话作品,标题是《雁门之战的战略意义及作用》,就像每个长安居民一样,剧信也非常喜欢简单易懂的白话文。大家说的大白话最是通俗易懂的,只有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才会坚持用文言文交流。
“嘿,你看什么呢?”
报纸被突然夺走,回头瞧见叔孙钦飞也似的抛开,随意瞄了几眼:“汉匈战略主动权之争在雁门之战结束后发生巨大变化,记战争亲历者的第一视角观察,用不同的角度描绘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咦?好像挺不错的。”
“你这家伙又抢我的报纸,我生气了啊!”
剧信一发怒。叔孙钦立刻服软:“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这篇文章挺有意思的。”
“什么东西挺有意思的?”郤山推门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散发松油味道的报纸:“你们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这篇文章写的非常好。”
不过片刻。淳于敫兴匆匆的迈入房间,他手里恰好也拿着一份报纸:“原来大家都在!我告诉你们啊!今天太学里最大的大新闻是这份报纸。”
三人心中一惊,没想到报纸评论文章会突然大火,要知道报纸是个新鲜事物,最初只是作为赛马场记录赛马和马球比赛的快报,只有半尺长三寸宽颜色暗黄的比赛介绍。短短几年之间报纸脱离简单的马报范畴进入大众新闻领域,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成为全长安最具影响力的新兴产业。
去年长安所有报坊总盈利达到惊人的两百三十亿钱。搂钱效率丝毫不下于长安最大的赛马场,可是要想想赛马场那么庞大的规模和巨量的投资。而报纸只需要简单的技术就可以搭起一家新牌子,暴利和低门槛让豪商们几乎要疯了,在一夜之间长安城内外兴起零零总总几万家报坊。
不可否认报纸的迅速兴起推动长安城信息交流速度的快速发展,同时也给原本安静的一潭死水投下一颗威力十足的石子,掀起的波澜无异于恐怖的海啸瞬间席卷关中乃至天下各郡,虽然多数因为新闻源不足,缺乏新意,缺乏深度以及经营不善等原因倒闭,但是他们也用自己的力量冲垮很多老牌报坊。
活下来的优质报坊没有逃脱被收购的命运,他们被之前就早已存在的报坊巨无霸轻松揽入囊中,无意中完成一次报坊内部的产业升级和更新换代,那些小报坊深入民间挖掘有趣故事的全新经营模式被采纳,更多的经营者开始重视信息搜集的源头,培养民间的线索搜集者成为全新的行业。
郤山起色非常好,他偷偷摸摸的为一家报纸提供太学内部的各种故事素材以及新闻线索,只有在场的三个人大概知道其中的源头,但是这个豆腐块大小的专栏文章让他看到全新的可能,他也可以写东西送到报坊换取更多的报酬。
“你们没注意到吗?这个燕赵人氏已经发了三篇文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篇文章的主体也是围绕匈奴展开的。”郤山拿起报纸侃侃而谈,他是四个人里最聪明的一个,平时就喜欢钻研琢磨各种文献史料,还真被他琢磨出点名堂来。
叔孙钦不以为然:“有什么了不起的。”
“错!”郤山和淳于敫异口同声,在郤山的谦让下,淳于敫开口:“我拜读过另外两篇文章,第一篇叫《匈奴的特殊制度,源远流长的左右之争,身份特殊的二十四万骑长》,着重讲解匈奴左右贤王的形成和发展,匈奴左右贤王之间的政敌关系,还有左右谷蠡王,左右骨都侯,左右大都尉之间的畸形关系,兼论二十四万骑长之间错综复杂的脉络,读过这片长文才知道原来凶恶可怕的匈奴人也是内忧外患。”
“说的没错。”
郤山神采飞扬:“未想我们四个人里也有燕赵人氏的铁杆读者,我和你一样从第一篇开始越读越欢喜,尤其是第二篇文章《匈奴帝国的敌人,听调不听宣的昆坚与丁零,背负仇恨的鲜卑与乌桓》,让我终于搞明白匈奴人为什么会突然攻击鲜卑和乌桓,原来这两家与匈奴有着切齿仇恨的死敌,昆坚和丁零素来与单于庭若即若离,匈奴人的马鞭也无法伸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对,我也看过这一篇文章,左贤王控制不住鲜卑和乌桓,右贤王控制不住昆坚和丁零,真的很有意思。”
两人聊的热火朝天,兴致起来翻出军事学院里人手一份的匈奴军事地图,在草原大漠上纵横捭阖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姿态俨然成为引领大汉帝国走向的弄潮儿。
剧信原本是不太懂的,但是平阳侯府里多的是从匈奴撤下来的黑骑兵伤员,有的人是长期当斥候卧在冰天雪地把身体冻伤了,有的是在战斗中受伤被迫撤下来修养,从他们的叙述中得出匈奴人的大致轮廓,原来匈奴并不是传说中的凶神恶煞,他们也要吃饭喝水放牧睡觉,他们也有七情六欲男欢女爱,他们的民歌和关中的民歌差不了多少,总是离不开情啊爱啊,还有各种很黄很暴力的歌词。
他们会欢喜会庆幸也会畏惧和绝望,他们也有软弱的求饶的时候,尤其是遇到黑骑兵会出现绝望的嚎啕大哭,以及红着眼睛抽刀拼杀两种极端情况,在汉军的兵锋与铁蹄之下盛极一时的匈奴人并没有那么恐怖,他们的形象渐渐趋于真实,有血有肉不在是传说中的怪物。
民间传说总是荒诞离奇的,愚民的村妇们刚刚摆脱巫术厌胜的蛊惑,但是还无法抵挡匈奴妖魔化带来的深刻印象,越是害怕就越会极端的扭曲匈奴人的形象,以至于内郡的百姓都把匈奴人当做青面獠牙的大怪物,但是雁门之战把这一切都改变了,随后的阴山之战大败匈奴斩首和俘虏惊人,一举奠定汉家子民的强烈自信心。
谣传匈奴多么可怕的故事瞬间一扫而空,转而变成汉兵从天而降打的妖魔鬼怪丢盔弃甲的故事,每个郡县负责宣传的亭长们是哭笑不得,但是他们也没办法去解释匈奴的真实情况,因为就连汉军自己也不怎么了解匈奴的构成,直到这篇文章横空出世。
剧信忽然说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这篇文章意义非同寻常吗?”
另外三人微微一愣:“你是说,百姓们对匈奴的认识提升,不会有人再心生畏惧了吗?”
“差不多吧!我记得我们君侯曾经说过一句话,恐惧源于未知,因为不懂所以害怕,懂了就不怕了。”剧信喃喃自语着,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仔细回想又一无所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