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虚拟世界是由一连串脑波转化的电子讯息所组成。
你看见的面孔,你听到的声音,你尝到的食物,你碰触的物体,甚至是体会到的感情……都是脑神经受到刺激后所虚构出来的错觉。
在游戏世界里,大家屏蔽了真实身份,套上娃娃般的模块,成了虚拟世界的角色。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大家用虚拟在交流着虚拟,当离开游戏,删除角色后,角色与角色间的联系将不复存在。
然后,他们会遗忘,遗忘那些曾交流过得虚拟角色……
而被遗忘的,不过是在虚无中粉碎的虚假资料。
没有人会再记得你……
暖黄的烛光摇曳,晕染开的光芒扫去小木屋内的黑暗。
长耳兔族的半兽人女孩坐在原木桌前,发呆着。
兔子的耳朵萌萌地东摇西晃,毛茸茸的两只兔掌平放在桌上,像在等待谁到来,可那双圆圆的红眼里,却一片淡默。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再过十分钟,这些虚假的数据就会消失……永远消失。
而她,也将会被遗忘。
她对这虚假的一切,已感到厌烦。
每个角色都是假的,对她的话语是假的,对她的关怀是假的。
父亲曾说她是他爱着的孩子,但未曾当面说过。
母亲曾说她是她骄傲的孩子,如今却全然否定。
虚拟现实,不过是虚假与谎言堆砌的地方。
十一点五十一分,时间又过去了一分。
她坐在她曾经最喜爱的树木圆凳上,原木桌一如既往,放了一壶散发着温热雾气的红茶茶壶。茶壶旁有十二个一模一样的杯子,绕着茶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圈,不过只有一杯装了香甜的红茶,其他十一个杯口向下倒扣着。
烛台放在左前方,将洁白的茶壶和杯子晕成了好看的颜色。
她用毛茸茸的兔掌拿起那只唯一不同的杯子,看着看着,手腕忽然一转,红茶淅哩哗啦地淋到桌上,空气中弥漫开香甜芬芳的红茶香气,可过没几秒,小水洼般小小一摊的红茶就消失不见,连在木桌上留下茶渍的机会都没有。
再次证实,这些全是假的。
十一点五十二分。
她扬首环顾周遭,这栋房子曾是她过去三年里,最喜欢的家。
她曾在这里与其他玩家喝茶聊天、摆牌桌玩牌、举办收藏品评价大会、谁是学霸大赛、交换礼物活动……还有,在大厅摆上圣诞树,挂上耀眼的金星,大家期许下一年的到来。
过去的情景回忆起来,仿佛历历在目,但又虚假无比。
新交、绝交、离别,人来来去去,期许的下一年,永远不是期许中的模样。
她把屋内的东西全删了,一样一样慢慢删除,过程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她却曾在这里呆了三年。
最后,屋内恢复原本的家徒四壁,只剩下这组木桌椅,让她可以坐着等待约定的时间到来。
十一点五十三分。
左手边的透明屏幕一直闪着微微的黄光,那是全局频道的文字颜色,不过除了文字外,现在还掺杂了许多表情图,让频道看起来特杂乱无章,特刺人眼球。
全局频道是角色等级十级后,谁都可以来发话的地方,只不过每发一句就会扣除游戏钱币作为手续费。在全局频道上的发话如同广播,所有人都能收到,只是你可以选择要不要收听。
若是平常,她会直接关掉扰人的全局频道。
但今天不太一样,公会的许多人都跑到频道上温情\/狠戾\/威胁\/劝诱喊话,像是怕她漏掉,不断地重复再重复,搞得她被通缉似的,看了心情有股说不出的烦躁……可不知为何,她仍是没按下关闭频道的按钮。
四天前,她将公会的东西全部移交(对方说是扔)给公会长后,离开待了三年的公会。
有些人以为她跳槽到其他公会,也有人以为她与会长不和(和会长不和的人颇多),夹带宝物奔逃──副会长在公会的职权确实挺大的──还有人以为她要换个游戏玩,拼命地追问她要去哪,不准她去,或者想追随她去,不过更多人以为,她被伴侣抛弃了,留下落寞的背影,忧伤离开。
她没多解释些什么,把私语频道设为拒绝,拒绝所有人的来讯。
……只是没想到,会长会直接带着那人直接冲到她的屋子,两人激动且疯狂敲打攻击她家的门,差点踹烂她的屋子。
当时在屋内的她,听着屋外惊人的乒乓声,不晓得为什么没直接下线,而是打开了门。
门外是公会长,还有──那个人,浪涛,她在游戏里的屏幕伴侣。
十一点五十四分。
“叩叩。”她家的门被敲响了,轻轻的,微弱的,似乎游移着要不要敲门。
她从四天前的回忆中回过神,这时候来的人,应该是他。
公会战力排名第一,战神榜目前稳坐第一的神级人物,浪涛。
他确实也该来了,她早听到风闻,也看到公会的人在全局频道臭骂那人失败了的消息。
四天前,会长和浪涛到她的小屋极力想挽留她,最后她答应了他们,开出条件,如果能在时限内能做出白纱琉璃套装,那她就暂时会打消离开的念头。
她选择这个套装是有理由的。
白纱琉璃套装是目前游戏中号称最难制作出来的装备,也是传说中的求婚装备──制作出来的装备不能交易,唯有结为情侣后,才能将装备透过情侣契约交由对方。
但白纱琉璃套装的材料一个比一个难弄到手,其中一样材料最为麻烦,只有一只每日定时出现在野外地图的小boSS才会掉落,掉宝率也极低,要在三天内拿到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今日一整天都在等他,不过也知道他十成十会坚持到最后几分钟,他给她的印象没变过──毅力,坚持,不到最后不放弃。
他能将材料收集到只剩下一项,也出乎了她的意料,不晓得公会花了多少人力财力精力。
她只是个存在于虚拟中的过客,何必……为了留下她,勉强去完成约定?
到现在,她仍是不太理解自己为何会答应他们多留下来几天的要求。
或许,时间对她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吧。
“我在。”她出声,然后将其他频道关闭,独留下区域频道,画面顿时清静许多。
区域频道能自动接收可接收范围的对话,她将玩家语音设置改在区域频道,便能听到在区域频道说话的声音,至于非玩家的声音,例如雨声、敲门声,不分频道,只要在可接收范围内就会自动接收,除非设定屏蔽系统音效。
门外静默一秒,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回:“是我。”
“嗯,我知道。你完成了吗?”
这次静默更久,时针缓缓指向十一点五十六分。
“差最后一样材料。”他说,语调仍一如既往,沉稳冷静且不焦不躁,哪知下一句便颠覆了她的认知。
“……唯唯,请再给我一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