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莺珠,真觉得事情就像淑妃姨娘刚刚所说的那样,大金即是大辽,大辽即是大金,反金抗金,也就等于是反辽抗辽,实在等于是在折腾自己,辛苦一遭却全无意义。
可她又觉得在身边豢养着一批肯为自己效命的死士,于自己这些人的人身安全,实在是有着莫大的保障,绝非全无意义。
这个宗社会在燕京城里的存在,用处绝不仅仅只是兴复大辽那么简单。
用得好得话,它可以把金人给自己这些人所设的金色牢笼,变成保卫自己的得力外围。
其实现实也是如此,第二次伐宋的诏命已经下达,金人的精锐大队都抽调去和宋人打仗了,留在这燕京城里的守卫戍卒,多是由契丹人、渤海人、奚人等组成。
生女真和熟女真虽说也有一些,但相对来说只是少数,大都担任着偏裨将佐之职,对下层的士卒不怎么关心和了解,这就给宗社会在队伍里的渗透与蚕食,提供了极佳的便利与机会。
现如今守卫城池的将士已有三成属于宗社会成员,守卫宫廷的侍卫当中,有将近半数也为宗社会成员所控制。
莺珠与外界的频繁联络,淑妃早已经注意到了,也通过月理朵知道了她正在干着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只不过淑妃对这样的事儿并不放在心上,她的心思全用在了将来如何获取张梦阳的欢心上,用在了如何在他的一众妻妾当中脱颖而出上。
只有把那个小老公牢牢地笼络在手上,给他生下一个或者几个龙种,才是她后半生地位牢固的可靠保证。
至于什么军国大事,复国大事,就让德妃姐姐和莺珠她们折腾去吧,她淑妃才没有闲心陪着她们玩儿那些呢。
有那个闲工夫看一会儿书,弹一曲琴可有多好,静静心,养养神,神游物外,不比为那些俗务所累轻松得多,也开心得多么?
窗外的雨已不似先前那般紧密了,变得更稀疏了,也更细密了。
一抹阳光从暗淡的云层中挣扎着露了脸,随即又被翻滚着赶上来的浓云给遮掩了起来。
一个太监所独有的尖细嗓音在廊前阶下响起:“启禀两位夫人,已故谙班勃极烈绳果殿下的遗孀,蒲察娘娘有事来访,现已在来仪阁外等候。”
淑妃与莺珠对视了一眼,心内都道:“绳果殿下的遗孀,她来干什么?”
莺珠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管她此来何意,怎么说她都是前太子妃,我看咱们还是出去迎她一下吧!”
淑妃将手一摆说道:“用不着,我看,直接把她请到这儿来就是了!”
太监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引着蒲察夜莺与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来到了这里。
淑妃与莺珠连忙起身,移步迎到了房门之外,一左一右对着蒲察夜莺行了个万福之礼。
夜莺连忙也还了一礼,并按着身旁的那个男孩儿跪倒在地上说:“合剌,好孩子,快给两位娘娘磕头!”
合剌乖觉地趴在了地上,对着淑妃和莺珠每人磕了两个头。
慌得娘儿两个赶紧将合剌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都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寄人篱下的苦命人,如何当得起孩儿的这等大礼。”
淑妃和莺珠一左一右,拉着蒲察夜莺与合剌进了屋,把夜莺让在高背大椅上坐了,合剌也牵着夜莺的衣裙,坐在了椅子下面的脚踏上。仟千仦哾
夜莺拉着她们两人的手道:“两位娘娘用不着客气,你们是苦命之人,我跟你们也差不了多少,咱们说起来都是半斤八两,在这混乱的世道里,有谁梦体会得到咱们做女人的苦?”
说着,夜莺便哭哭啼啼地用手帕沾起了眼泪来。
合剌见母亲哭了,便也流着眼泪,在下面拉扯着她的罗裙说道:“妈,你别哭了,我以后听话还不行吗!”
淑妃弯腰摸了摸合剌的头,然后又直起身来对夜莺道:“姐姐虽也觉得命苦,可膝下毕竟还有合剌陪伴,不像妹妹我,膝下男花女花一个也无。倘若是长此以往,还不知将来能指望谁个呢!
一边说着,淑妃也一边抹起了眼泪来,同时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蒲察夜莺母子的来意。
夜莺又拿帕子沾了沾眼中的泪水,道:“姐姐若是不说这话,妹妹我还不知道该当如何张口呢。
“这孩子他爹死于奸人之手,在以后的时日里乏人照料,妹妹我若是再有个一灾三难的,把这孩子独个儿抛闪在这世上,可让他往后的日子倚仗谁去?
“所以,今儿个此来,我是要把他送给你们两个当儿子的。若是妹妹我将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能够替我照管好他,我便是来世做牛做马,也定要报答你们对我母子的这番恩情的。”
说到这里,夜莺竟尔从大椅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蒲察夜莺的这一系列操作,完全出乎莺珠她们娘儿俩的意料之外,她的所说所做,也使得她们完全来不及思考应对之策,都慌乱站起身来,一左一右地拉着她,想要把他从地上拉扯起来。
夜莺此时却是执拗的很,听不见她们答应,始终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淑妃和莺珠两个无法,只得先含糊其辞地答应了下来。
听到她们口头应允,合剌立即扑通一声,对着她们又是一跪,口中说道:“两位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说罢,立即就对着她俩磕起了头来,咚咚有声。
娘儿两个又是慌乱着把他拉了起来,并连忙呼唤房外的宫女太监,拿糕饼糖果来给孩子吃。
合剌有模有样地站在那里说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孩儿的妈妈了,我会像对待我妈一样地对待你们,孝敬你们,冬则温,夏则凊,晨则醒,昏则定。
“现在你们照顾我,养活我,等你们老了我要加倍地报答妈妈们,把全天下的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拿给你们。”
夜莺脸上尚还带着泪痕,听了儿子的这话,立即眉花眼笑地道:
“瞧瞧这傻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这两位妈妈呀,都是长白山里神仙一样的人物,永远都会像现在这么年轻,根本不会老的。”
淑妃和莺珠对视一眼,听刚才合剌所说的那些话,虽然有些稚气含在里面,但这些话整个儿地听来,完全像是提前受了大人的指教,然后跑这里背书来的。
何人指教的他,这还用问吗?
虽然摸不清楚蒲察夜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事已至此,也只有硬起头皮来先把这出戏演下去,等打发走了他们母子之后,再慢慢地徐思良策。
淑妃便也摆出一副和夜莺同款的眉花眼笑来,拉着合剌的手道:
“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呀,昨儿晚上我还做梦,梦见天上落下个金元宝来呢,今晨醒来喜鹊也在我的檐下叽叽喳喳地叫个不休。
“我还跟你莺珠妈妈说,今天必定会有喜事临门的,她还不信呢。怎么样,让我给说着了吧。”
说罢,淑妃从身上解下来一块玉观音来,拴在了合剌脖颈里,并且告诉他说:“这块玉啊,是大辽时候西域的喀喇汗国,进贡到中京大定府去的。
“我让玉工仿照着西京云冈石窟里的菩萨造像,精雕细刻成了这么一方观音玉。今天既然你来了,为娘的就把它赐给你,当做见面礼吧!”
她的这些话虽是对着合剌所说,但实际每一个字都是说给他的母亲蒲察夜莺听的。
见到姨娘舍出了珍贵的玉观音,莺珠自也无法吝啬,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来送了给他。
这把匕首,在她当初派张梦阳去燕京给德妃姨娘送信的时候,曾经暂时地借给他以做防身之用。
而今亲手把它送给眼前的这个称呼自己做妈妈的男孩儿,她总感觉有那么一点儿羞涩和不自在,也有一些小小的不快。
莺珠告诉合剌说:“这把匕首别看它小,可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呢,玩儿的时候一定当心,划了手可不是玩儿的。”
合剌把匕首握在手上:“知道了,谢谢妈妈!”
他的这一声妈妈,直把个莺珠叫得无比尴尬,她自己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内心里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子,连给人做媳妇都还觉得陌生,乍一被小孩子称作是妈妈,难免会有些心惊肉跳的慌乱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