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博文满脑子满脸的问号,他视线再次扫向字帖,指着另一个错处道:
“那这里呢?无故少写一个点,你怎么解释?”
三宝低头看了看,然后一脸认真,又理直气壮的道:
“我觉得这个点很多余,以后我写这个字,就不会有点啦,这是我的特色。”
“学习写字,是让你按标准,一笔一划去复刻,不是让你判断其中哪个笔画多余!你是史官仓颉吗?还办起造字改字的差事了?”
齐博文面露愠色。
三宝听得一知半解,反问他道:
“史官是什么?那我长大了当史官,不就可以造字改字了嘛?到时候,不仅这个点,还有这个偏旁,这个上面下面好多好多的笔画,通通不要了,用一条波浪、两个点,嗯……画一个小人代替就好啦!”
三宝说着,小手还在字帖上指来指去,似乎若没有齐博文的监督,她早就要在这些字上“大展拳脚”了。
齐博文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现在才算明白,为什么每次蔡学明从课堂上回来,总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也差不多了。
孔菱花见状,便想劝劝齐博文。
但她没跟这种大文化人交流过,生怕自己说得不好,会惹来先生笑话,于是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这时,三宝把手放在嘴边,凑近她的耳朵悄悄说道:
“菱花阿姨,你也觉得我老师呆呆的吧?他连我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又不会打拳,也不认识草药,根本比不上大宝和二宝的师傅!可是娘亲还说他是学士,说他是最厉害的师傅,娘亲是不是骗我?”
三宝不开心、略嫌弃、有意见的原因便是在此。
她总觉得,齐博文看起来没有阿晨叔叔和阿暮叔叔厉害。
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恐怕连大宝都打不过。
上课时奇奇怪怪的话是不少,但就甩点笔墨,哪有二宝十根手指夹八根银针厉害?
至于“无所谓”,则是因为她觉得,大学士说出去,确实比养猪大王要牛气、有面子。
狗头帮的帮众听说她以后要做大学士,可是羡慕得不得了呢!
所以师傅呆点就呆点吧,她也就随便学学。
三宝的悄悄话不算大声,但让齐博文听清,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齐博文心知自己不可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以幽怨的目光投向了佟春草的房间。
要怪就怪这个女人!
要不是她威逼利诱自己,自己怎么会成为三宝的专属师傅?
他在梨园书院,学生们挤破了头想拜他为师,他都不答应,只作为一名授课先生,偶尔给优等生们上上课。
但在这里,他居然被一个小屁孩给嫌弃了!?
齐博文看过去时,佟春草还没关上窗户。
于是四目相对,佟春草迎着齐博文怒火中烧的双眸,露出了绝对谄媚的微笑。
毕竟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三宝有多难教,她是明白的。
所以被老师瞪一眼又怎么样呢?
她只能受着。
不仅要受,还要笑着受,还要满怀歉意的笑着受。
齐博文本来是很生气的,但看佟春草难得朝他笑得这么甜,他便也气不起来了,反而迅速将目光移开,最后落回到了三宝的身上。
“不是史官就可以造字改字,而是造字其人仓颉,乃是黄帝的史官,仓颉造字的典故,出自《淮南子·本经训》,既然你有兴趣,那就跟着为师抄写一遍全文吧。字也不多,四千余耳。”
听到是以“千”作单位,三宝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瞬间无神了,她僵硬的转过头,缓缓抬起,看向齐博文,嘴巴惊讶的大张着。
孔菱花在这时连忙说:
“我、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
她赶忙摆好水壶和水杯,拿着托盘跑了。
四千多个字啊,她一辈子见过的字都没有四千个,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去?
果然当读书人,也不轻松,可怜三宝了……
三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齐博文已经坐下,提笔行书,洋洋洒洒的快速书写起来。
但他每一个字都很标准。
并不会为了速度,而将笔画连在一起,写成潦草的样子。
他手上行云流水,口中缓缓道来:
“之所以要造字,是因为人们的语言、思想,需要交流、需要纪录、需要传播,若你成了北周第一个女大学士,但你写的东西,却没有一个人能看懂,那你有再丰富的学识,再高明的思想,也影响不了任何人。那样,便算不得真正的大学士。
六百年前,一个复姓‘司空’的强大皇族,横扫十六国,一统天下,但他们却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才统一了这片大陆的语言和文字。即使之后,司空皇族覆灭,八国崛起,征战,五国、十国,到如今仅剩四国,语言和文字也没有改变。
你觉得你能有多大的本事?能号令百万军队吗?能一统天下吗?能让所有人都用你改编过的字吗?如果不能,就给为师好好写,对照着,一笔一划都不能出错的写!”
齐博文说罢,将写好的满满一页纸递给三宝。
三宝连忙接下,又从旁拈起一张空白字帖,俯下身子认真抄写起来。
她觉得,老师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
两日后,佟春草带着佟大狗出远门。
走之前,她叮嘱孩子们道:
“娘亲和舅舅一块儿出门办事,起码半个月才能回来,你们在家听奶奶和太奶奶的话,好好跟着师傅们学习,等娘亲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好吃的!还是你们没吃过的哦!”
佟春草说罢,用手指头一一戳过孩子们肉嘟嘟的小脸。
佟大狗在旁听着,面露疑惑。
等出了门,他才问佟春草:
“姐,不是说要去山里么?哪来的好吃东西?还是没吃过的?山里能有什么吃的?”
佟春草神秘一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