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铁鹗听了魏野这话,却是愕然道:“魏掌门莫非会袖中占算的阴阳八卦,怎么一下子就说中了?”
一旁何思豪却是总算捞着一个露脸的机会,拉着汪铁鹗笑道:“老汪你没有捞着南下拜会各派掌门的差事,所以不知道,你新结识的那位少年英雄,便是魏掌门的结义兄弟。我可是在广东见识过的,魏掌门这位结义兄弟刀法出神入化,江湖上实在没有几人能够及得上。”
他正说嘴时,全管家已经领了一个虎虎有生气的少年与瘦小少女进来,正是胡斐与程灵素。
胡斐一见魏野,满面都是喜色,唤了一声“魏大哥”,便奔了过来,正好和魏野抱了一个满怀。
一旁程灵素等他们两兄弟分开来,才笑着道:“魏大哥一路走来,处处留名,小妹也跟着沾光不少。我便说,天下能让这许多武官老爷都敬重的魏掌门,也只有魏大哥一个了,偏偏胡大哥还半信半疑的,还是我强要他来见一见虚实。这一见,果不其然,让我给说中了吧?”
魏野点头道:“灵妹子乃是女中诸葛,慧思锦心,果然猜得一点不错。”说罢,魏野便向这一众侍卫官道:“说起来我这兄弟与妹子,诸位或许还有些生疏,便由魏某做个引见,我这兄弟大号胡斐,乃是当年辽东大侠胡一刀前辈的后人,我这灵妹子则是大名鼎鼎的毒手药王唯一的真传弟子。”
辽东大侠胡一刀二十年前威震江湖,周铁鹪、曾铁鸥虽说成名甚早,他们出身的鹰爪雁行门也是北地有数大派,但在胡一刀面前那就不算什么,两人顿时对胡斐不敢小觑。
至于毒手药王的名头,江湖上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谁都不认得这位来历诡奇、行踪用毒大家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但哪怕这些侍卫官一提起这四个字来,都不由得暗自戒惧。此刻一见,毒手药王的关门弟子只是一个瘦小少女,兀自不敢轻视。
魏野介绍过两人,又向着何思豪道:“我这兄弟那套家传的胡家刀法,自顺治年间至今,也是名震武林的绝艺。毒手药王一门更是声镇南北,论起来,我这兄弟和妹子,也都该是一派掌门的身份,能在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上有个座位的,你说是不是啊?”
福康安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意在笼络武林中有数的大派,这些侍卫官知道他的用意,对那些单门独户的小派也就根本看不上。
但是此刻何思豪要巴结魏野,顿时就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兄弟向福大帅回禀的时候,两位的门派应该如何称呼?”
仙术士一摆手道:“这有何难?自然是胡家刀掌门与药王门掌门了。”
周铁鹪拊掌道:“正是此理,今后便该称呼二位胡掌门、程掌门了。”
胡斐原本就想随着魏野去福康安的天下掌门人大会上大闹一番,如今魏野替他揽下这个名头,又有意要他家传武功在天下群雄之中露脸,不由得又感又愧。感的是魏野这个结义大哥对自己无微不至、处处考虑,愧的是自己的家传武功尚不能算是臻于绝顶,生怕给父母蒙羞。
程灵素却是不怎样在乎这样虚名,然而一众武官将她与胡斐一并提起,她却是触动心里一丝心弦,微微抿了抿嘴浅笑起来。
众人说说笑笑间,全管家正领着玉山馆差来的帮厨伙计,过来打千见礼,说是燕菜席已经备好,魏野随即便请诸人入座。
席间谈笑间,魏野也把上門的十余个武官师承来历问了清楚,除了何思豪出身的太极拳北宗、周铁鹪三个师兄弟出身的鹰爪雁行门、秦耐之执掌的八极门之外,也有八卦门、天龙门的高手。可见直隶、山西、山东、河南、陕西等处中原腹心之地的武林大派,与清廷的关系密切已非一日。
魏野一面与这些武官酒到杯干,彼此吹捧些“英雄了得”、“名震江湖”的废话,心中却是盘算道:“这样看来,慕容鹉大撒银钱到处并派,也是针对福康安的天下掌门人大会布下的一着。江湖上的帮派势力,漕帮算是人多势众,也是康熙以来祖孙三代着力笼络的对象,其次便是丐帮、红花会与金钱帮三家。红花会退往天山南麓,丐帮又只是一群作奸犯科的乌合之众,金钱帮虽然财力雄厚,但是江湖威望尚差了一层,只能靠银弹攻势撑一撑场面,暂时让南武林各派不至于也像北武林这样,都被清廷网*净。”
只是这样靠银钱收买来的各派掌门,能对金钱帮有多少忠诚之心,那也可就难说得很了。
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渐渐的月上树梢,一众武官个个喝得面色酡红,醉话连篇,方才相扶着告辞而去。
他们是福康安府上侍卫官,自然也不在乎什么京城宵禁的规矩,巡城御史也不肯来找福康安这个乾隆跟前红人的麻烦。
魏野将这一伙人打发出门,却是将胡斐与程灵素邀到书房中去,命全管家备下一壶清茶、几盘果品点心,三人对坐,略叙别情。
只是胡斐对谈间,却是有意无意将苗人凤与自己家仇一事略过不提,魏野也不在这上面深谈,只是将苗人凤所写的那一部胡家刀法诀要给了胡斐,只说是自己机缘巧合得来的。胡斐心思灵透,也不在这诀要来历上纠缠,取过打开来仔细读了一遍,又见着那诀要上有“与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嫩胜于老,迟胜于急。缠、滑、绞、擦、抽、截,强于展、抹、钩、剁、砍、劈”一段口诀,他一见之下却是触动心神,沉思半晌后,猛地跳出书斋,取过魏野送他的辟寒刀,缓缓使起胡家刀法来。
魏野见他口中喃喃念着:“嫩胜于老,迟胜于急,与其以主欺客……”,掌中辟寒刀舞动起来,却比之前沉稳许多,便向着程灵素笑道:“我这个兄弟修炼胡家刀法这么多年,看来今日才是吃了橄榄,得了真味了。灵妹子,你向着我这兄弟的刀背发件暗器,看看他如今的功力如何?”
程灵素含笑一点头,却在桌上小碟里摸了三粒指肚大小的山核桃,手一挥,正向着胡斐胸前打去。
胡斐正在琢磨刀诀,似是浑然不知“暗器”近身,直到三枚“暗器”直逼面门时,方才将刀锋一挺,刀尖轻点间,就将三枚山核桃全数打了回来。
那三枚山核桃来势甚急,魏野忙拦在程灵素身前将手一招,将三枚山核桃尽数收在掌心。
只见那三枚山核桃外皮丝毫无损,但随着魏野手指用力一捏,硬皮破开,里面的核桃仁却是早已被劲力震碎成粉。
这一下,不但程灵素替胡斐欢喜,就连魏野也不由得点头笑道:“刀势引而不发,力发于外,劲透于内,深得阴阳动静之妙,若是再有一门上好内功助力,便是一套真正的刀气法门。我这个兄弟,于武道一途,实在是难得的资质了。”
胡斐得了这篇胡家刀法诀要,武艺固然大进,可说是一举迈入武林中绝顶高手行列,和苗人凤相比,也只是经验尚不够老辣、内力不算深厚两个短板而已。
魏野一面替胡斐高兴,一面也自然不肯放过这样好的一个陪练。他一声吩咐,道海宗源上上下下,都来向着胡斐请招。胡斐也乐得与众人讲论武艺,虽然道海宗源至今只得一套墨子剑传授,但是胡斐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与魏野拆招了那么多次,墨子剑早已烂熟于心,与众人比试起来,指摘对方不足也尤为精到。
然而有一件事却让胡斐有些纳罕,道海宗源虽然是武林门派,但是门下弟子在剑术上却是全走贴身搏杀一路,根本没有江湖武人的讲究。
不过连道海宗源之主魏野,剑术都是这种路子,胡斐也全当这是道海宗源的门派特色,不再多问。
这样演习武艺,消磨时光最快,转眼间一天又过去,京城此刻暑气尚重,俗话唤作“桂花蒸”,可是魏野这宅院里却是颇觉清凉,似是到处摆放了无数看不见的冰块。
胡斐不知道这是魏野每日行功时候,玄霜青女真符与贺兰公遗留的寒冰神力自然散发的结果,只以为自己兄长选了一处避暑的宝地。
他吃过晚饭,与程灵素便坐在后园说些从前经历过的小事——在胡斐看来,那大概都算是小事,可是在程灵素听去,却全是让她心折的英雄事迹。便在此时,全管家匆匆过来道:“胡大爷,外面有位武官,说是奉了您的旧友之请,邀您过去一会。”
胡斐不知是何人来请他,但是这几****与周铁鹪、何思豪这些福康安麾下侍卫打了交道,只觉这些人行事颇为豪爽,犹有江湖人的气质,并不怎样凶横难处。当下便向着程灵素一点头道:“灵妹,我去去便回,你也要早些休息,不要贪凉,害了毛病。”
说罢,胡斐自己又一笑道:“瞧我,又说错话了,灵妹是无嗔大师的高徒,医道国手,怎么会害病?”
说着他向着程灵素一笑,方才跟着全管家去了。
程灵素立在小园里,手扶着一株桂花树,目送着胡斐远远而去的背影,正远眺不动间。却听着身后有人笑道:“我这个兄弟又说了错话了。谁道是医道上的国手便害不了病的?相思入骨,心事难说,这等病可是折腾人得很。”
程灵素一回头,却见魏野立在一株梅树横出的细枝之上,身形随风轻摇,梅枝不曾断,他身形也不朝下掉。
这一手“轻功”,换了别人只怕要大惊小怪,程灵素却已经是见怪不怪,只是微笑道:“魏大哥你又在说胡话,我不理你,要回客房休息去啦。”
魏野方才跳下梅枝,摆手道:“灵妹子,你可不要生气。我这次来,却是有正事拜托你相助,看在胡兄弟的面子上,你可不能不帮。”
程灵素一偏头,轻笑道:“魏大哥神通广大,这京城里那些武官都要巴结您,还有什么事难得倒你,要小妹相助的?”
“自然是我那胡兄弟,你那胡大哥。”魏野说着,向着胡斐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道:“魏某方才卜了一卦,胡兄弟此去,犯着本地神煞,有血光之灾、官非之厄。好在他命中有贵人主运,总能遇难呈祥,这贵人便应在灵妹子你的身上。你说,你该不该帮我一帮?”
程灵素听得胡斐有血光之灾,顿时神色一变道:“是什么人要害胡大哥?”
魏野也不答话,一手握住她的手,道一声:“仔细稳住身形,咱们这便追上去。”
程灵素只觉得耳畔风吼,身子已然腾起在半空,只见魏野拉着自己,就在京城那一处处院落上疾驰起来,竟是足不沾地,连瓦片也没有踏响半块。
只见魏野远远缀着一辆金漆纱围的华贵马车,沿途上连巡城御史所率的兵丁,见着那马车前面红灯,都只当看不见,让在一旁。
程灵素好奇地低声问道:“这是哪家贵人的马车,这样大的气派?”
魏野正要答话,却见那马车停在一处府邸后园小门处,方才冷笑道:“镶黄旗富察氏的名臣、当今孝贤皇后的嫡亲侄儿、大学士傅恒的爱子,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内务府总管大臣,福康安大帅家的马车,谁敢拦道?”
程灵素听了忍不住低叫出声:“福康安,他怎么会派人来请胡大哥?”
魏野摇头道:“未必是福康安,他身为乾隆身边宠臣,恩眷不在和珅之下。哪里会拿正眼望一望胡兄弟这种江湖人?何况福康安对于武林中的高手从来都只有忌惮,胡兄弟来了大帅府,等于是入了龙潭虎穴。灵妹子,怎么样,敢不敢和我闯一闯这座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