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时候盛棠才回旅馆,跟着老板娘一起,人还没进来呢,远远的就能听见盛棠的吆喝声。
正好店家小宝放学回来后一直缠着江执为他辅导功课,得知江执是在国外上的学,小宝一脸不解地问他:叔叔,那你不想家人吗?
江执想了半天,跟他说,我没有家人了。
为什么没有了呢?小宝更是一脸不解。
江执说,因为失踪了,不见了。
小宝闻言这话竟意外的轻松了,跟江执说,哦那没关系啊,等叔叔找到了就有家人了呀。
江执本来不想跟个小屁孩聊这个话题,但听他这么说,就回了句,找不到了。
小宝却拼命摇头,能找到的,指定能找着。
江执见状笑了,你这小孩儿懂什么啊。
小宝一噘嘴,跟他争辩:我之前有一辆小汽车也不见了,哭得可伤心了,后来我的好多朋友帮着我一起找,结果就找到了!叔叔,我爸说了,人多力量大,东西丢了的话要大家一起找,这样才能找回来!
找回来……
大家一起找吗?
正想着他就听见了盛棠的动静,小宝一个蹦高,我妈回来了!肯定给我带了糖葫芦!我的糖葫芦!!
然后又问江执——
“我漂亮姐姐走了快一天了,你想她吗?”
还挺八卦。
江执也满足他的八卦心,“想啊。”
“漂亮姐姐是你女朋友对吗?”
“对。所以不准再叫我叔叔,否则……”江执冲着他展示了一下拳头。
小宝才不怕他,一撇嘴,撒丫子往门口跑去迎接糖葫芦了。
……
要不说盛棠是个适应力十分强的姑娘,不管到哪,用不了几天她就能完完全全的融入到当地的风俗习惯里。
江执陪着小宝出了旅馆大门,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一辆,嗯……驴车。
一头灰头土脸的小毛驴,耳朵和下巴上都是泥巴,脸拉得老长,典型一副认命了被剥削的样儿,后面拉着个半截板车,还是那种挺老式的木头轮子,走起来还嘎吱嘎吱响。
驴车的主人是个老头……在江执目测看是老头,但也不排除有可能是长得着急点。总之皮肤黑黝黝的,戴着个棉帽,身上穿着挺厚的棉服,棉服上还蹭了不少灰,跟身旁的小毛驴同款泥土。
他抄着手,嘴里时不时吆喝两声。
板车上拉了不少食材,都大包小包的。
蔬菜、水果、还有油盐酱醋之类,肉眼可见还有大半头猪和几只鸡。老板娘坐在板车的尾巴那,盛棠坐在板车头,靠近毛驴屁股的方向。
身上还是那件大花棉袄,同那老头一样,抄着手,时不时也帮着吆喝两声。
赶驴……
江执一直不明白盛棠为什么那么热衷于那件花棉袄,毕竟是出自美学世家的姑娘,怎么眼光就这么……独特?盛棠给了他一个很专业的回答——
大俗,即大雅。
好吧。
不过此时此刻江执觉得,得亏有这件大花棉袄,这么冷的天她跟着去集市,如果没棉袄顶着一准就得感冒。
盛棠欢腾地冲着他晃手。
外头风大,能刮得脸生疼。
盛棠就坐在板车上,头发也没扎,就在风中摇摆凌乱,看得江执心中感慨:不愧是常年临摹《降魔变》的人,这一身诡异的大棉袄和恰似群魔乱舞的头发,果真是受了真传的。
驴车停在门口,江执手一伸,盛棠抓住他的手借着劲儿从板车上蹦下来,江执顺势搂住她的腰,攥紧她的手,挺凉的。
边给她捂手边说,“怎么也不戴个手套。”
“买了买了。”盛棠从棉袄兜里扯出来一图同款大花的东西。
江执定睛一看,差点过去。
大棉捂子,贼厚的那种,大拇指单独分开的那种,俩手套中间还连根毛线绳,能直接挂脖子上,不丢。
盛棠笑嘻嘻的,“戴到半道的时候太热了就摘了。”
能不热吗……
“我还给你买了一双呢!”话毕折身去板车上翻。
江执觉得太阳穴一鼓一鼓的,想跟她说不用了,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她的热情。
就听盛棠笑得哈哈的,“被猪压得瓷实啊。”
老天。
江执真心觉得,现如今能有这么不修边幅的姑娘,着实是太少见了。
很快盛棠翻出了棉手套,跟她脖子上挂着的竟是同款不同色,也有大花,好在是暗花蓝底,中间……也带根绳。盛棠把手套往他脖子上一挂,“情侣款,不错吧,老暖和了!快试试!”
这语气……
江执忙道,“不着急试,我帮着搬货。”
……
小宝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冰糖葫芦,老板娘在旁唠叨,“想吃你爸就能做,非得吃外面买的,谁知道是不是好山楂,还有那糖,肯定不如你爸熬得干净……”
许是中国人最传统的教育方式,明明心疼得很,每次出门都不忘带上孩子最爱吃的东西,当着面就只剩叨叨了。
江执帮着搬完东西后,盛棠小声跟他笑说,“糖葫芦一直就在手里举着啊,怕放在车上跟其他东西窜味儿了,多冷的天呢。”
江执直起身,看着吃冰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宝,老板娘许是生怕他甜的吃多了咳嗽,又给他倒了杯温水,催促他喝水的时候语气也是大声豪气的。
可是,就是这么生活,就是这么充满烟火气。
旁人能轻易拥有的东西,他却没有。
小宝脸上的满足,何尝不是心理上的安全感,来自家庭,来自他的那对看似粗鲁却温情的爸妈。
也许只有这样的孩子才会坚信,丢了的东西一定能找回来。
他呢?
在江执很小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自己是多余的,好像母亲有赶不完的演出,母亲是属于大家的,属于观众的,她高高在上,万人瞩目,光环一路,直到她病了,他才觉得,原来他的母亲也有脆弱的时候。
母亲从不骂他,好像连大声呵斥他的时候都没有,不像是老板娘对小宝那样鸡飞狗跳。他的生活很安静,安静到能叫人忘了什么是日子。
在跟薛顾先生活的那段时期,他倒是没少挨骂。
薛顾先很严格,尤其是在壁画修复上,不允许出一点差错,哪怕在窟里的规矩,那都是要严苛遵守的。
唯独一次薛顾先像极了父亲时,是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
薛顾先把他抱起来,举高,骑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见人就介绍,这是我儿子!
那一幕,好像是刻在江执的梦里。
每每的午夜梦回,他都能梦见薛顾先那张满脸骄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