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京郊的大军营地上,角螺声、钟鼓声齐鸣。萧允晏祭拜完纛神后,大军就要出发。
“陛下,此去万望小心。”杨正午给萧允晏也倒上一樽壮行酒,尔后又自己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外公也多保重。”说罢,也是一饮而尽。
此时吕仲简也上了前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交到萧允晏手里,道:“陛下,皇后在大病前就一直在梳理萧白入大梁京中后所发生的事,这是皇后梳理出来关于萧白在大梁如何一步步颠覆朝堂的布局,期望能助陛下知己知彼,早日凯旋而归。”
萧允晏接过那本册子,翻了翻,只见最后十几页有几张纸连墨汁都似乎没有干透,可见是赫连漪昨夜不眠不休匆忙写完的。吕仲简又从身后仆从手中拿过一个包裹,“陛下,这是皇后命人给陛下打造的护身软甲,希望能助陛下一路平安。”萧允晏接过那副软甲,看了看,竟是一件罕见的金丝软甲。萧允晏身为军旅之人,自然明白这种金丝软甲工序十分繁复,需花费不少时日,可见赫连漪已经准备很久了。
一时,他的内心是翻涌着各种情绪。号角已吹响,萧允晏不得不收敛起情绪,跨身上马而去。
“陛下一定要小心,多保重。”马蹄声疾中,号角声中,他依然听到杨正午的谆谆嘱咐以及身后朝臣的喊声:“愿陛下早日凯旋而归。”
旌旗半卷出辕门,铁马萧萧踏山河。烟尘四起中,辕门外的坡道上,赫连漪望着将士们的身影越走越远。一阵风沙迷蒙了赫连漪的眼睛,沈留香道:“皇后,回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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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壁垒高墙,门禁森严,与其说这里是一间冷宫,不如说是一座牢狱。掖庭令领着赫连漪走到拘禁昌平的寝室。寝室里,幽暗阴冷,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别无一物。
掖庭令冲昌平喊:“昌平公主,皇后来看您来了。”
昌平悠悠起来,眼神空洞木然地坐了起来。
赫连漪道:“掖庭令,你到外面候着吧。”
“是。”
掖庭令离去后,殿内只剩了赫连漪和沈留香,赫连漪望着眼前这个既可怜又可恨的妹妹,两人的眼里都向对方投出一股怒火。一阵眼神对峙过后,赫连漪终于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昌平笑道:“你不该谢我吗?现在你不是该得的都得到了,不该失去的也没失去。萧允晏走了,这偌大的江山都留给了你,这不正是你所愿吗?”
见赫连漪不语,昌平又道:“怎么?难道不是?难道是这江山你要,这人你也要要?”
“昌平,究竟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我?”
“为什么?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如此之恨?”
“那我告诉你:从小父皇的爱只给了你和你的母亲,而我和母妃,只守着冰冷孤寂的寝宫日夜盼着他。我从小就心仪洛公子,可他的目光却一直在你身上,甚至因为你,他都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可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是你的错。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得尽天下所有人的爱,而我就算是摇尾乞怜也得不到半分?”
赫连漪面对昌平的无理取闹,只得缄默。昌平却又质问:“也罢,你说那些不是你的错,那你逃婚让我替嫁,算不算你的错?”
“我逃婚,是因为我要去完成父皇的遗愿。”
昌平又惨然一笑:“哈哈哈,是啊,就连上苍也不公平。复国也只能让你做到。你可知我如花一般的年纪,却被送到茹毛饮血的不毛之地,被一个浑身膻腥味的老男人糟蹋的感受?”
“我也曾历经千难万险逃出生天,我也曾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整整三天三夜,你又怎知我担负的复国使命几乎让我绝望和窒息,你又怎知我也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包括清白。”
昌平又得意地笑了笑:“我知道啊,我全都知道,翊王若能助你复国,你便献身翊王。可惜,翊王识破了你的美人计。你只好转攻霁王,你还曾说不管霁王是丑是瘸,你都会让自己对他曲意逢迎的。可你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女儿之身不是吗?凭什么,凭什么你永远都能这样干干净净,而我却糜烂不堪?”
“你的糜烂不堪是你自己找的,从西康回来,你本来可以重新开始,而你却继续堕落沉沦。”
“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你明知道我喜欢洛公子,你明知道我人生所有的期望就只有洛公子了,你明知道那夜我去求你给我和洛公子赐婚,你却嫌弃我已嫁过人,要为他另择一人。你在西康时曾经对我说若有心脱离,你会替我想办法嫁给心爱之人。可是最终你背弃了你当日的承诺。我所遭受的这些都是你牵累我的,到头来,我却反遭你的唾弃,你怪不了我,你现在的处境,都是你自找的。”
“我当时不是嫌弃你嫁过人,而是即便给你们赐婚,你和洛公子也未必能相互情投意合,若日后终会成怨偶,不如不要开始。”
“总之你还是嫌弃我,你觉得我入不了他的心,只有饱读诗书,才情出众的吕小姐才能让他忘了你。”
赫连漪终于无话可说,昌平又得意地道:“赫连漪,我本可以不戳穿你让和萧允晏得以终老,我知道你已经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了萧允晏,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让你爱而不得,我就是要让你当一回弃妇、怨妇,我就是要让你尝尝这你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萧允晏走了,他是铁定不会再回来的,而洛公子、曾公子现在都是你的左膀右臂,都还未曾娶亲,都还对你痴心不改。我倒是要看看你顶着这皇后的身份能不能独守空房一辈子,你还能不能干干净净一辈子。”
“你以为谁都会像你这样自己随意作践自己吗?”
“看来,皇后是打算孤独终老一辈子了?那你辛苦夺回来的江山,岂不是无人可承袭了?”
“你无需替我操心,因为,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兜来兜去,你也要杀我?”
“你今日的所有言行都不足以让我留着你。”
“赫连漪,我也是父皇的女儿。当初若不是我拿出那些财物替你解燃眉之急,你能有今日吗?也罢,反正我已经了遂了我多年的愤恨,你要杀便杀,我昌平绝不留恋半分也不会向你讨饶半句。”
赫连漪朝外面喊了一声:“刘荣。”
刘荣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壶酒以及一条白绫。
昌平望着这,忽然惊恐起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往后退了一步。
赫连漪道:“我不会杀你,你要生要死你自己选择。”说罢,便出了去。
身后传来昌平的声音:“我不会自尽,我即便要死也是让你杀我。他日,让史书添你一笔,让你日后无颜面对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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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宫的灯火还亮着,那枯槁干瘦的阴诡老妇此时正跪坐在赫连漪的对面。
“玄师,玄师能否帮陛下测算一卦,他此去是否能安然回来?”
玄师哀叹了一声:“哎,原来皇后召老身前来,还是为了陛下。”
“本宫挂念陛下,心中忐忑不安。请玄师替他测算一卦吧。”
玄师道:“陛下命中有贵人相助,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只是陛下可曾有意要归来?”
赫连漪苦笑,“原来玄师也知道陛下并没有归来的想法?”
玄师盯了赫连漪很久,又道:“皇后,昌平公主的所为看似害了皇后,实际上是帮皇后全身而退。陛下当初去冷幽谷,老身也是想让这事就此了断,所以才将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皇后,你不会怪老身吧?”
面对玄师的疑问,赫连漪沉默不语。玄师道:“看来皇后心里还是怨怪老身的。可是,陛下命中注定的良配并不是皇后,老身曾经告知过你,你当年设计接近他,本就是破坏了他的真命姻缘。皇后让此事过去便罢,若不然,最终食恶果的终会是皇后自己。”
沈留香在一旁问:“玄师,那我倒要问问,玄师一直所说陛下真命姻缘究竟是谁?崔嫔还是柳美人?”
“自然不会是她们,此人本该早已跟陛下邂逅相逢,可正是因为皇后的原因,他们二人还是迟迟不能得见,但多余的老身也不便透露。皇后,也尽快从这段伤痛中挣扎出来吧,早日寻获另一份真情,早日另嫁,可保一世无忧。”
赫连漪坚执地摇头,“玄师,我已经嫁人了,又怎可另嫁?”
“皇后啊,不要再执念了。这段感情本就不该在皇后命中出现,只要皇后肯放就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