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泌心满意足,感到今天的一切都非常值得,柳寒却有些不满足,感到这家伙怎么只知道索取不知道报答,心里有两分不高兴,可脸上却没带出来。
两人听着箫声喝了会茶,天色渐渐暗下来,寒风渐浓,薛泌有些受不了,于是俩人又转移到房间里,房间里面的装饰同样简单普通,至少看上去普通,可实际上,每一处装饰都是精心设计,看似平凡实则不凡。
侍女很快送来酒菜,俩人各据一案几,菜肴的数量不多,可每样都是精心雕琢,酒也是宫里赏赐的御酒,薛泌今天是下了大本钱。
俩人都是海量,柳寒自不必说,内气修为惊人,根本喝不醉,薛泌也是酒经考验,酒过三巡,薛泌看着柳寒叹道:“柳兄之才,埋没民间实在太可惜了,为何不入朝为官呢?”
柳寒听出他口里隐隐的招揽之意,便苦笑道:“我一无品鉴,二无举荐,谁会来征辟?再说了,就算征辟也不过芝麻官,上面无数老爷要伺候,下面还有无数门阀士族要招呼,实在提不起兴趣。”
在地方上当官,也是要看出身的。出身士族的,这官便当得顺畅点,至少地方上那些门阀士族不敢欺负你,可若是出身庶族或平民,那就等着受欺负吧。那些门阀家随便来个管家,你都得打起精神小心应付,否则官位不保还是轻的,重的恐怕就要在牢里过上几年,严重的发配边远地区。
更主要的是,庶族地方官,即便与门阀士族同流合污,但仕途也及其有限,能混到州里,算是混得好的,绝大部分只能混到郡里,顾玮便是个例子,他在士林里清誉极高,可即便这样,宁愿在士林里等上十多年,也不愿到地方任官,因为那根本就没前途。
“那,”薛泌沉凝下说道:“要不然到朝里为官如何?”
“朝里?”柳寒似笑非笑的看着薛泌,薛泌很坦然:“我想向朝廷举荐柳兄,可我知柳兄高洁,不敢轻易妄为,故而先问问柳兄。”
薛泌的神情极为谦逊,给足柳寒面子,柳寒略微沉凝便笑道:“薛兄之诚,柳某深为感激,若能有所作为,我倒愿意入朝,可.,我想知道薛兄之志?”
薛泌闻言精神一振,挺直腰胸,脱口而出:“扳倒潘链,掌控尚书台。”
柳寒微微点头,露出赞赏的神情,沉凝片刻:“薛兄志向远大,柳兄愿助一臂之力。”
薛泌大喜端起酒杯冲着柳寒:“多谢柳兄!”
柳寒没有动,薛泌有些纳闷,柳寒淡淡的问:“潘链身为辅政大臣,宫里有太后,潘家兄弟同在尚书台,掌控军政,势力遍布朝廷,薛兄要如何才能扳倒他呢?”
薛泌沉默不语,柳寒叹道:“有志向,还必须要有计划,才能实现搭成目的,薛兄,恕我直言,你现在还只是有目标,却没有计划,如此下去,你不但不能扳倒潘链,甚至还可能招来灾祸。”
薛泌倒吸口凉气,他也有这种感觉,想要掌控权力,却无处作力,所以这次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他便想抓住,罗师爷虽然指了条路,可那条路太缓,倒是柳寒今天一席话,彻底打开了他的思路,让他看到光明似锦的前景,所以起了将柳寒揽入帐下的念头,而柳寒的反应也让他很是欣喜。
最主要的是,他隐隐觉着柳寒比那罗师爷高明数倍,甚至可以拿太祖遇子温来形容,张基张子温,太祖帐下三杰之首,号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太祖曾称赞说,没有子温便没有大晋的天下。
“还请柳兄教我。”薛泌诚恳的拱手为礼。
柳寒朝左右瞟了眼,薛泌立刻摆手让在边上伺候的侍女们退下,房间里面顿时只剩下他们俩人。
柳寒这才开口道:“薛兄,欲入尚书台,首先要明白朝局力量的分布,其次要明白皇上的心思,唯有明白此二者,才知该如何入手。”
薛泌微微点头,没有开口打断柳寒,柳寒接着说:“薛兄以为当今皇上为何种皇上?”
评价皇帝,在前世看的历史书中,或许是个大逆不道之事,可在这个时代,却没有任何问题,若皇帝干得差了,士林中人甚至还敢当面责君。
“这我可不知。”薛泌微微摇头叹道,柳兄笑了下:“先帝留下泰定中兴之局,可实际上,先帝晚期,府库空虚,流民四起,朝局隐患重重,这中兴不过是一副虚壳,此言,看今日朝廷府库即知。”
薛泌略微思索便点点头,柳寒接着说:“当今皇上作太子十多年,对天下之弊心中所知,故而在太子之时便想振作,可碍于先帝,不得展其志,现在皇上登基,观其近日所为,清查陈国土地,理清度支账目,都是欲革新弊端之意,所以,薛兄要掌握尚书台,必先得皇上青睐,而欲得皇上青睐,必要在充实府库上着力。”
薛泌将柳寒之言与皇上登基后的所言所行一一对照,目光登时明亮起来。
“尚书台诸人和辅政大臣,均以潘链为首,潘家兄弟掌控尚书台和太尉府,皇上登基才几个月,投靠他的朝臣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他的势力在短期内遍布朝廷。
可他的基础却很薄弱,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只要有一些风吹草动便会坍塌。
不过,潘链现在声势正盛,薛兄不可与之正面冲突,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为其涨势。”
“这是为何?”薛泌不解的反问,柳寒笑了下:“道典上说,欲取先予,潘氏势大,主掌尚书台和太尉,潘链潘冀都是辅政大臣,一家两重臣,历史上也少见,薛兄读过史书,当知道这些家族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薛泌心说我那读过,可他也不能说明,只能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柳寒心里清楚,便接着说:“这样的家族最后都落得身死家灭,为什么会这样呢?
就说今日,潘家势大,大到连皇帝都有所顾忌,我听说,先帝临终前,潘冀掌控太尉府后,调换了邙山大营和禁军的大批军官,其中不少是潘家门人,你说,皇帝能不顾忌吗!”
薛泌频频点头,柳寒大有深意的也点下头:“所以,皇帝必须将潘家打下去,潘链不知死活,借清理度支曹之机,又让其长史掌控了度支曹,现在朝局是什么,潘家掌控了尚书台,掌控了太尉府,掌控了朝廷府库,还掌控了御史台,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皇上会担心。”薛泌脱口而出,柳寒点点头:“先帝留下五个辅政大臣,说实话,这是招昏招,以我观察,这五个辅政大臣最后能得善终的恐怕除了左辰,其他的都悬。”
“秋云、甘棠也不行?”薛泌很是惊讶,柳寒沉默了会,点点头:“辅政大臣一般是皇帝年幼才设,可当今皇帝已经三十多了,根本不需要设辅政大臣,可先帝为什么要设呢?”
薛泌有些茫然,柳寒说:“我也不知道,可一个成年的皇帝,他渴望的是掌控权力,实现自己的政治愿望,可辅政大臣是他的障碍,你说皇帝会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将辅政大臣罢了,可辅政大臣是先帝设的,先帝没有设置辅政大臣的辅政时间,所以,理论上说,辅政大臣可以无限期辅政下去,直到他们告老还乡。可皇帝等得了这么久吗?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等不了。
皇帝现在没动手,那是他刚登基,还不能动手,而且更主要的是,皇帝没有掌控全部权力,兄终弟及还没完全过去,皇帝现在还在等待。
可笑,潘链看不透这点,还在极力扩张权力,所以,他会是第一个倒下的。”
“那为何你还建议我为他张势?”薛泌很是纳闷,这不是背道而行吗。
“还是那句话,欲取先予,”柳寒冷静的说:“潘链势力扩张得越快,死得就越快!你在中书监,更重要的是,你还皇后的弟弟,皇上的小舅子,连你都不得不向潘链低头,你说皇帝要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高!”薛泌喜笑颜开,冲着柳寒竖起大拇指,佩服之极。
“除此之外,潘链还有一个潜在的对手,”柳寒笑了笑,喝了口酒接着说:“这就是宗室。薛兄可别小看了宗室的力量,雍州掌控在秦王手中,齐王虽然被削弱了,可他在青州的影响力依旧很大,并州实际上也掌控在宗室手中,可在中枢呢,宗室没有任何力量,帝都只有一个延平郡王,还只是掌控了无足轻重的宗人府,你说宗室心里高兴吗?肯定不高兴。
这大晋是谁的天下,燕家的天下,燕家之人不能掌控权力,让潘家掌握了天下,这宗室诸王心里高兴吗?肯定不高兴。
所以,要扳倒潘链,薛兄,你得和宗室联手。”
“和宗室联手,”薛泌喃喃重复,忍不住皱起眉头,在争夺大位的过程中,宗室中人多数支持齐王,不但皇帝心中有数,就算先帝心中也有数,所以在辅政大臣中没有宗室的身影,在临终前,将所有藩王赶回封地,现在他要与宗室联手,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这宗室中也有支持皇上的,”柳寒平静的说:“秦王和齐王,还有并州三王,薛兄可千万别和他们有联系,我给薛兄推荐两个人,第一个是延平郡王,第二个是小赵王爷。”
“为什么是他们呢?”薛泌不明白,心里还有些怀疑,因为这俩人与柳寒的交情不错。
“延平郡王是旁支王爷,先帝将其他王爷全都赶回封地,偏偏留下他,这其中是有含意的,延平郡王手中无兵,封地也差不多快没了,所以,他在宗室中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可他掌控宗人府多年,与各地王爷均有交往,所以,与他合作,既不显眼,效果还很好。
至于小赵王爷,小赵王爷同样是旁支王爷,而且他就算继承了赵王的爵位,也只能是个侯爵,已经到了彻底失去爵位的边沿,所以,他必须作出些事来,才能保住王爵。
现在你明白了吗,与宗室来往,要记住一个原则,结交弱支王爷,而疏远与秦王齐王这样握有兵权的实权王爷和近支王爷,让这些弱支王爷去冲锋陷阵。”
说到这里,柳寒停下来,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薛泌端着酒杯呆呆的看着柳寒,良久才长长叹口气:“柳兄高才,薛某佩服之极。”
“薛兄言重了,”柳寒微微一笑:“谋划归谋划,可要执行却又是另一回事,薛兄,你还要联系河东士族,这些年,河东士族一直被打压,薛兄伸手拉他们一把,他们能不感激,将来,薛兄要掌控尚书台,也需要他们支持。”
薛泌连连点头,简直心花怒放,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连连劝酒,几杯下去后,薛泌才又问:“柳兄,不知你想入朝作什么?”
柳寒想了想问:“不知薛兄在军中是否有臂助?”
薛泌微微摇头,柳寒想了想说:“我若入朝,在文官中,恐怕对公子的帮助不大,不如到军中为薛兄出把力,我想去禁军。”
薛泌先是愣了下,在这个时代,文官地位比武将要高,门阀士族中有不少人出仕武将,可这些人无不是家族中学文不出的,象秋歌这样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柳寒居然不愿出仕文官却要去作武将,这个选择让他纳闷。
可随后他便想起,刚才柳寒才说了,以他的出身和名声,要出仕文官,最多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官,而到禁军中,或者能发挥更大作用,另外,他还想起,秋戈曾经提到柳寒的修为很高,有宗师修为,以这样的修为到禁军中,恐怕能发挥更大作用。
“薛兄打算怎么推荐呢?”柳寒又问,薛泌又愣住了,禁军归太尉府管辖,他要举荐薛泌就得向潘冀举荐,这可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