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本想收拾收拾之后再走,毕竟这么大一个王府,这么多人,路途这么远,仅收拾准备便要几天,皇上应该可以理解,可出乎他意外,第三天,便有人上书弹劾齐王。
上书的人是尚书台的一个令史,令史几乎是尚书台最小的官,区区八品官,秩不过二百石,连县令都不如,可就是这个小官上书,一举掀动了朝局。
没等裴舒和甘棠想出招来,第二封弹劾又上来了,这次上书的是御史台的一个御史,这御史的官位也不高,区区从七品,两封奏疏上去,引起了裴舒和甘棠的注意,这俩人都是老于政务的,对朝局斗争有丰富的经验,很快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可没等俩人想出招来,更大更凶的攻击来了。
句誕终于看清了,他也上书了。句誕是尚书仆射,尚书台的三巨头之一,比起前两个小官来说,已经是重量级人物。
“.。。,齐王伪托忠厚,实则奸诈,包藏祸心,圣命其归国就藩,却伪言罔上,迟迟不起,皇上当问起居心.。。
皇上恩宠,齐乃藩国之首,齐地丰饶,乃膏粱之地,然齐王乃不知足,迁延不去,所思何为?皇上当招其亲问。
.。齐王身为藩王,当谨言慎行,可王却任性率行,广布恩泽,至民知有王,却不知有君,更不知有太子,党羽广布朝野,陛下若不警惕,臣恐将来发生不敢言之事.。。”
句誕毕竟不是那两个没见识的小官,一刀便捅到要害,这篇弹劾让裴舒甘棠看得冷汗淋漓,这简直便是直言告诉皇帝,若不收拾齐王,太子的江山恐怕坐不稳。
裴舒和甘棠面面相窥,这封奏疏他们可不敢压,必须送交雅文阁。可送到雅文阁之前,尚书台必须拿出个意见来。
“唉,这个句誕.。。!”裴舒重重的叹口气,神情很是复杂,自从上次皇帝召他起草了三道圣旨后,皇帝再没召见过他,他非常小心的没将这最后一道圣旨告诉齐王,他伺候这位君王已经十多年了,深知这位君王的手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第三道圣旨说不定便是考察他的,所以,他不能也不敢私底下告诉齐王。
可看着齐王被弹劾,他又于心不忍,心里对齐王充满愧疚,说来这个尚书令,还是齐王保荐的。
“老甘,您看.。?”
甘棠捏着干枯的白胡须,神情沉重,一言不发的重重叹口气。
“这句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不把天捅了窟窿!”潘链也在边上叹道,随后便说:“我看,我们应该联名上奏,齐王滞京,乃患病所致,并非不肯就藩。”
裴舒温言愣了下,这潘链怎么为齐王叫起屈来了,他应该是最希望齐王走的人,而且齐王走得越早越快越好,现在句誕弹劾齐王,他该高兴不是,怎么还替齐王分辨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潘链不动声色,好像没看见似的,又缩了回去,左辰则皱眉了眉:“唉,皇上已经下旨,着什么急嘛。”
裴舒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这左辰对朝局太不敏感了,放在太学教书还不错,在尚书台..,裴舒摇摇头,他恐怕干不长。
“那就上个疏吧,”左辰赞同道,潘链趁热打铁:“老夫子,你的文章我是一向佩服的,就由你来执笔吧。”
潘链什么水准,别说尚书台,就算帝都都知道,他能当太师,能入尚书台,全靠他有个好女儿。
左辰没有推辞,拿起笔一挥而就,潘链看过啧啧称善,拿笔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看着懒洋洋的潘冀,潘冀稍稍皱眉,略微想了想也签字了,潘链看着裴舒,裴舒犹豫下,来不及细想,几个人都看着他,他虽然隐隐觉着不妥,可这情形由不得他不签名。
句誕的奏章和大家伙联名的辩疏一同送到雅文阁,送去后,大家伙便在尚书台等着,可雅文阁沉默着。
第二天,裴舒刚到尚书台,令史便抱来一大堆奏疏,他一看,全是为齐王辩护,唾骂句誕无耻的疏,他刚看两篇,另一个令史,又抱来一大堆,足足有上百篇。
“这么多!”潘链在身后叫起来,裴舒苦笑下:“你看看吧,全是一件事。”
潘链看后,叹口气:“看来公道自在人心。”
左辰也很快到了,看着这堆奏疏,也连连摇头,甘棠今天没来,丞相府事情多,他今天便没到尚书台来,而句誕来得很迟,看到这堆奏疏,只是冷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潘链又把左辰推出来,让左辰写个节略,送到雅文阁,雅文阁依旧保持沉默。
这种沉默,让裴舒很是忐忑不安,心中隐隐感到有场风暴即将降临。
到了下午,更多的奏疏飞到尚书台,尚书台的几个人有些着慌,几乎每个朝臣都上疏了,七成是为齐王辩护的,两成是息事宁人的,剩下一成是继续弹劾齐王的。
雅文阁终于出声了,皇帝派程公公亲自上齐王府传旨,严令齐王尽快就藩,随后下令,剥夺齐王对齐国的兵事权。
皇帝的雷霆大怒没有吓到朝臣,第二天,又是一大堆奏疏送到尚书台。
裴舒苦涩之极,皇帝的心思真是琢磨不透,他干脆不管,将这些奏疏全推给左辰,而后借口有事,出了尚书台,他想去劝劝齐王,上个自辩折,向皇帝解释解释。
齐王府距离皇宫不远,裴舒的马车很快便到了,裴舒从车上下来,抬头便愣住了。
王府外已经有几堆人了,这些官员各衙门的都有,还有几个禁军军官,以及几个九门提督衙门的军官,他们都等在府门外,等着齐王接见。
可齐王府的大门紧闭,府门上贴了张纸,裴舒凑过去一看,忍不住摇头。
这是齐王写的告示,意思很明白,最近身体欠安,大夫吩咐静养,因此不见外客,请诸位朋友见谅。
这张告示就贴在门上,府门口,八个护卫腰挎长刀,肃立门边,任谁说都不进去禀报。
“唉,这是做什么!”裴舒一跺脚,转身走了。
他明白齐王此举何意,这是做给皇帝看的。
帝都的民众就算再迟钝也明白出事了,齐王即将就藩的消息就像风一样,半天时间便传遍了全城,街头巷尾,全在议论此事,而剑光所指向,全在句誕。
“妈的!这句誕就是个奸臣!”
“句誕,就是个小人,齐王贤明,应该留在帝都!主持朝政!”
“这句狗贼该向齐王请罪!”
“妈妈的!咱们找那句大奸贼去!”
..
傍晚,一群帝都人冲到句府,在句府门外大骂,句府大门紧闭,帝都人更加愤怒了,两个醉汉走到句府门口,冲着大门拉了泡尿,众人哈哈大笑,正好有个粪车进过,一群人将粪车推倒,句府大门口,顿时臭气熏天。
第二天,句誕哭哭啼啼的到雅文阁,向皇帝请求致仕,皇上听他讲述后,勃然大怒,下旨京兆尹即刻捉拿闹事者,同时对京兆尹放任百姓闹事,扣发京兆尹三月薪饷!
穆公公亲自到京兆尹大堂宣旨,穆公公神情阴冷厉声对浑身颤抖的京兆尹喝道:“你们拿皇上的俸禄,当为皇上分忧,尽臣子的本份!”
“臣领旨谢恩!请公公转告皇上,臣一定尽快破案!”京兆尹陈宣面无表情的答道。
陈宣向有铁腕之称,昨晚他一大早便接到报告,句府门外有人闹事,可他没有动,他想看看,在京兆尹任职,不仅仅靠铁腕便行的,可没想到皇帝的雷霆大怒来得如此之快。
京兆府捕快全体出动,全城捉拿昨晚闹事之人,捕快们手拿铁尺锁链,两眼冒着红光在街头巷尾搜索。
谁让陈府尹难受,他们便要让他难受难受!
齐王府的大门打开了,一溜马车停在王府门口,府门四周数十米范围布满王府护卫,无论官民,全部拦在外面,不准任何人靠近。
王府外面,聚集着上千民众,大家围着看王府。王府最先出来的是,一溜丫头,这些丫头眉清目秀,先在外面候着,接着王妃出来了,在几个丫环的陪同下优雅的登上辆马车,最后才是一抬软轿,四个壮汉抬着齐王出府,在府门外放下,两个护卫过去,将齐王抱上马车。
围观的民众不由大哗,几十个人跪倒在地,悲戚之声大作。
“王爷留下!”
“请王爷留下!”
...
悲泣声中,车队启程朝定安门驶去,沿途京兆尹捕快和九门提督的兵丁沿途警戒,街道两边挤满帝都民众,齐王的车驾到处,两边人群纷纷下跪,悲泣挽留之声不绝于耳。
定安门外,东水门码头,沿岸停靠着四条大船,大船长达七八十米,船舱雕梁画栋异常精美,长清渠两岸人潮汹涌,有数万帝都民众在此等候。
这里同样警戒森严,上百名王府护卫和九门提督府兵丁守在这里,在最外沿,几个着便装的王府高手,神情冷漠的看着四周的民众和官员。
今天大半个朝廷的官员都没到衙门上班,全涌到码头为齐王送行。
齐王车驾到时,两岸数万民众和在此守候的数百官员纷纷下跪,当齐王被护卫抱出来时,两岸悲泣大作。
“王爷安泰!”
“王爷一路顺风!”
其中也夹杂叫骂声。
“****的句奸贼!”
“句贼不得好死!”
..。
齐王第一个下车,依旧是被护卫抱下车的,然后被软轿抬上船,而后齐王妃带着王府家眷上了另一条船。
谁也没看到,码头对岸的酒楼上,白衣公子顾玮就站在岸边,目光清冷的看着这一幕,边上小童安静的站在角落,外面的嘈杂热闹,丝毫没有影响他。
顾玮看着齐王被抱下车,看着被抱上船,消失在舱门,然后才转身坐下。
“齐王还是气盛了,这是作给皇上看啊。”
小童默不作声,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