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宿泊后,何东和柳铁都要到萧雨的船上来商议晚上布防的事,今天也不例外,俩人将各自的船上的事安排妥当后,便到萧雨的船上来,何东来得早一点,他手下有战横这样的助手,常年在水上行船,而柳铁则是首次干这个,每次都要花很多时间来安排泊船。
整个船队四五十条船,分三排停在岸边,其实,三排停泊是不妥当的,若是在运河或落马湖,何东绝对不会这样停,因为这可能会占一部分航道,这在晚上会很危险,但这是在黄河。黄河不夜航,占一点航道也没什么。
可即便是三排,整个船队也有几里长,晚上的安全保护也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且,不但有水上的保护,还有岸上的,所以,每天晚上都要安排几个人上岸,在岸上建立警戒哨。
不过,水上夜战在这时代,技术上很困难,对双方都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这个时代是没有电灯,也没有指示灯,指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三人对这点很清楚,所以,他们的布防重点都在警戒上。
“妈的,这黄沙帮的兔崽子都藏在那?”何东很苦恼,水道就这么长,两岸可以藏下二十多条船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地点,已经反复查过了,可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萧雨眉头深皱,看着桌上的地图,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半响,才叹口气:“浚仪分舵密查过往船只,消息已经传来,没有疑似黄沙帮的船只过去,看来,他们还是打算在这一段水道采取行动,何兄,柳兄,到浚仪还有三天路程,这三天要加强戒备,明天开始,前面开道的船加派一条,何兄,能行吗?”
何东想都没想便满口答应:“没有问题,我让战横亲自去。”
“战横亲自去?”萧雨略感意外,看了他一眼,何东肯定的点头:“他的经验丰富,有异常幺蛾子,一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行,就让他去,”柳铁赞同道:“给兄弟们说说,安全到达帝都,全部重赏。”
何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好,柳兄痛快,我也不小气,这一趟,咱们就不赚银子,所有银子都分给兄弟们!”
两个赏赐宣布,整个船队欢声雷动,无论船工还是落马水寨的弟兄们全都兴高采烈,欢呼声在寂静的河面上,传得很远。
安排定了后,何东满意的准备回去,萧雨叫住他:“急什么,黄沙帮就算要来,也要等到下半夜,喝一杯如何?”
何东略微迟疑便摇头:“算了,我心里总不踏实,萧兄,你也别喝,等到帝都,兄弟陪你醉上三天三夜都行。”
萧雨呵呵一笑,看着他直摇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黄沙帮今晚估计来不了。”
“我还是不喝了,”何东神情很坚决:“萧兄,我看,你也少喝点,我这心总有点不踏实。”
“行,”萧雨笑了笑:“听你的,少喝点,柳兄,你呢?”
“到帝都再喝吧。”柳铁起身就走,一闪身便到了临近的船上,再闪身就不见了。
萧雨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摇头,何东也沉默的看了会才向萧雨抱拳告辞,萧雨也没挽留,待他出了船舱,才冲外面叫道:“楚飞!”
没一会,楚飞从邻船过来,丁三丁四将酒桌摆好,桌上是已经烧好的两条鱼,这个时节的黄河鲤鱼正是肥美时,两条鱼是下午钓的。
“来,陪我喝酒,”萧雨提起酒杯给楚飞倒了杯酒,楚飞稍稍迟疑,心中有些纳闷,萧雨将酒杯端到他面前:“喝了!”
楚飞低头看了眼酒杯,眉头微蹙,忽然身躯微震,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抬头看着萧雨,萧雨沉稳的点点头,楚飞默默的端起酒杯,与萧雨的酒杯碰了下才一饮而尽。
萧雨今天的兴致很高,喝了一会,丁三丁四又端来两盘菜,恬着脸向萧雨讨了杯酒,萧雨让他们自己拿杯子,四人就在船头喝起来。
“军师那边有情况没有?”楚飞终于开口问道。
萧雨摇摇头:“王家将力量都投入到这和帝都了,那还有力量投入到彭城,而且,就算占领彭城,又能怎么样,没事,他那边稳如泰山。”
楚飞轻轻叹口气,这声叹息中有一丝安慰,丁三丁四开始也比较沉默,过了一会才慢慢活跃起来,丁三笑呵呵说:“还是柳先生舒服,坐在帝都,吃香喝辣,咱们却在吃风...”
楚飞笑道:“你这还是吃风,这么大两条鱼,你还吃风?”
丁三呵呵干笑两声,丁四在他头上拍了下:“就是,你还不满意,哎,我说,楼主,其实我看这押船也不错,喝小酒,吃烧鱼,这日子那差了。”
“行啊,你要喜欢,这事过了,这押船的事,就交给你了。”萧雨随口说道,丁四先是愣了下,随即有些苦涩看着萧雨求饶道:“楼主,我,我那有那本事,还是算了吧,给楚爷,还是给楚爷吧。”
“你不是刚说押船舒服吗?怎么又不干了?”楚飞纳闷的问道。
丁四哭丧着脸:“我那有那本事,你看这一路,要不是楼主和何寨主,早他娘的玩完了。”
丁三闻言不由呵呵大笑,楚飞也不禁莞尔:“你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
萧雨有点沉默,不时看看渐黑的夜色,他也看见了秦晚晴温晚云四人从岸上回来,他的眉头微皱,楚飞见他神情有异,扭头看去,便摇头笑道:“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说着不住摇头,丁三丁四却有点眼热:“这两娘们够美的,是那的?”
萧雨一眼便认出俩女,眉头微皱,心里有些诧异,她们怎么来了,柳寒跟她们还有交情?
萧雨没有点破,用筷子头敲了丁三一下,丁三笑嘻嘻的摸摸后脑勺,低头喝酒。
吃过饭,天色已晚,弯月挂在半空,楚飞陪着萧雨闲聊了会便回去了。
萧雨独自一人站在顶层,主桅上的帆落下来,宽大的船帆拢成一团,占了顶层的大部分空间,他站在角落,夜风吹拂起他的衣衫,默默的望着岸上,月洒在水面,月光随着波浪轻轻晃动,脚下的船却很稳定,三排船系在一起,让船变得十分平稳。
河水发出哗哗的响声,望着黑黝黝的岸上,萧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似乎在嘲笑什么,一个船工上来,抬头看到阴影中的萧雨,吓了一跳,差点就将手里的灯笼丢掉。
“是我。”萧雨平静的说,船工听到熟悉的声音才稳住,仔细辨认下,才松口气:“萧爷,你怎么在这?”
“没事,在这静一下。”萧雨淡淡的说:“你这是做什么?”
“挂信号灯。”船工咕哝着,将桅杆上的灯笼取下来,把手上的灯笼点亮挂上,然后才下去。
萧雨这才注意到,刚才那盏灯笼已经熄了,现在灯笼亮了,他站的地方也照亮了,看着明亮的灯笼,他轻轻叹口气,慢慢向后移动了一步。
船头传来丁三丁四的聊天声,俩人的声音很响,象是在吵架,后面的船工也在低声聊天,这条船不是落马水寨的船,是风雨楼在帝都买的,原来的船主将船卖给了风雨楼,这条船很大,可以装八百石粮食,船主很舍不得,可风雨楼开的价格和权力,让他不得不卖,不敢不卖。
船是风雨楼的,船工大部分也是风雨楼雇的,只是到了彭城后,有十几条新买的船入列,船工一时不够用,新招了一批,船上有经验的老船工便分了些出去,就像刚才挂灯笼的船工便是新来的,萧雨约摸记得他姓陈,是在彭城上船的。
船工们只在晚上才自由活动,船上的活动空间并不大,但船工们很自觉,很少上船头,多数都在船尾活动,当然,没有召唤绝对不会上船舱来。
萧雨以前没接触过船,最多也就是到画舫上玩一晚,这次漕运才详细了解了运货的船与画舫的不一样。
这条船是比较新的,买过来还有八成新,萧雨亲自检查过这条船,这船有九个船舱,前面八个船舱都装粮食,最后一个小的船舱放杂物和生活物资,在上层,分成三个部分,前面是船头,船头有桅杆,中间是船舱,船舱上面有主桅杆,中间的船舱分成两个部分,前舱要好些,这是船主住的地方,后舱则是船工住的地方,第三部分则是船尾,船尾也有桅杆,这前后两个桅杆都是副帆,中间的桅杆才是主帆;在船舱上面,还有一层,这一层是开放式的顶层平台,萧雨现在就站在这里。
萧雨的目光转向船头,何东的船在熟悉的人的眼里,那怕在黑夜里也很显眼,是船队中最高大的,主桅上挂的灯笼都是三个,红色的灯笼在黑夜里,老远就能看到。他那条船其实不是运输船而是战船,落马水寨的主战船,船头船尾都有抛石机和床弓,船舱里面装着各种武器,这条船的攻击力在落马湖是一等一的。
有细细的说笑声传来,经过一天的劳烦,船工们的精神依旧很好,特别是在何东和柳铁两道奖赏令发出后,无论船工还是落马水寨风雨楼的帮众,都是十分兴奋。
一团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柳寒有点不快的皱起眉头,随后轻轻叹口气,丁三上来,低声问要不要拿把椅子上来,萧雨略微迟疑便点点头,丁三很快搬了把椅子上来,丁四则端了案几上来,随后又把炉子搬上来,很快便泡好茶,丁三则给他拿来棉袍披上。
“你们下去吧,早点休息,我一个人待一会。”萧雨说道,丁三丁四答应着便下去了,他们与萧雨都住在前舱,俩人在舱里打地铺。
河风有点凉,但无法影响萧雨,他将脚撂在船舷上,裹上棉袍,慢慢品着茶。
乌云依旧占着月亮,星光却洒下来,在粼粼的波光中眨眼,空气中有股清新的湿湿的味道,萧雨很享受的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喝茶望天。
这一晚,他没有回舱,就在上层甲板上睡着了,直到岸上的鸟叫将他惊醒。
天边的红日,将寒冷驱散,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萧雨站起来,将棉袍搭在椅背上,对着朝阳伸了个懒腰。
各条船上都有动静,船工开始做饭,准备起锚,船尾也有船工在活动,一个船工正在升火做饭,萧雨回到船舱,丁三丁四依旧还在睡觉,这两兄弟从来都是晚起,今天也一样,萧雨不悦的给了俩人一人一脚。
丁三丁四睁开眼睛,看到萧雨的脸色,连忙爬起来,将船舱收拾好,萧雨拿起毛巾,就着冷水洗了个脸,然后才到船尾检查起航前的准备工作。
陈姓船工看看天色,又看看风向,不由叹口气,低声咒骂两句,进舱招呼大家起床,其实不用他招呼,所有人都起来了,临船的人也起来了。
看看队尾,柳铁的船上也有动静,就这一会,整个船队都从睡梦中醒来。
柳铁的洗漱很快,倒水时,正好旁边的船上也有人在倒水,他抬头看却是个女人,略微一想便想起来,这是昨晚上岸的两个女人之一,他不喜欢这种擅自行动的人,特别是女人,在瀚海商社,擅自行动是大忌,严重的可以就地处决。
温晚云有点纳闷,她当然知道对面的男子是整个船队的三号人物,负责整个船尾的安全,可她从对方身上却感到一丝冷漠,而且好像还有丝敌意,这让她有些不解。
“赶紧吃饭!”柳铁冲船工叫道,声音粗豪,然后钻进舱内,很快又出来,腰上已经挂上长刀,头上则戴了顶斗笠,腾身跃过前面的船只。
“怎么啦?”秦晚晴在身后问道,温晚云沉默的摇头,秦晚晴疑惑的看看邻船,又看看温晚云。
柳铁到了萧雨那,等了一会,何东才过来,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而是带着战横一起过来。
四人也没什么废话,就在上层坐下来,丁三丁四搬来案几和木凳,四人坐下,开始商议今天的行程,包括前面的斥候船,前出多远,由谁统帅,两翼如何护卫,船队速度多少,在那休息,在那过夜,都要在这个早晨决定。
“昨晚我想了一夜,”萧雨说道:“看来柳兄判断是对的,王家可能不是在这里伏击咱们,而是真的在京兆府水道,战兄,还是你开路吧,咱们照旧,按照昨日的部署行进。”
“错了?!”何东很是意外,眉头微蹙,萧雨点点头:“再走一天,距离浚仪也就七八十里的水路,浚仪驻有朝廷的巡防船,王家那位老祖宗会在这动手?我觉着不太可能。”
“那,”何东摇头说:“京兆府岂不是风险更大!”
萧雨苦笑下,这就是矛盾的地方,想了会,他还是摇头:“王家那为老祖宗,是出了名的奸诈,他要敢这样冒险,王家恐怕就没今天的风光,恐怕早就灭门了,老实说,柳兄的情报传来时,我一直怀疑,王家那位老祖宗会如此冒险?”
何东沉默了,战横左右看看,扭头问柳铁:“柳兄,你是怎么看的?”
“我家东主的判断自然不会错。”柳铁平静的回答,何东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柳铁没回答,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何东想了下:“好吧,今天加快速度,不过老三,你的斥候船前出十里,注意两边的河汊,特别是芦苇很大很深的地区。”
“放心吧,大哥,”战横呵呵一笑,随意的说:“这都干老的了,你就放心吧!”
何东嗯了声,嘴里骂道:“妈的,王家那老东西,有朝一日,老子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正说着,丁三丁四提着食盒上来,战横略微让让,丁三丁四将几大盘馒头端出来,随后又端出两盘咸菜和一盘酱牛肉。
俩人下去后,四人也没谦让,端起碗就开始吃,何东边吃边说:“到浚仪后,咱们歇息两天,妈的,嘴都快淡出水来了,对了,萧兄,咱们这次带了有一百五十石吧?”
“一百五十六石。”萧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是第一次,咱们还是先悠着点。”
何东呵呵笑起来,这时,两条小船从岸边驶过来,船上有五个人,五人都带着斗笠,何东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舷边冲着小船问道:“昨晚有没有情况?”
“除了两只兔子,没事!”小船上的人大声答道,何东笑骂道:“你小子,行,上船吧,准备出发了。”
“好咧,这下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小船的人笑呵呵的叫道。
何东点点头,然后转身看着萧雨和柳铁,萧雨端着稀饭,柳铁吃得要快点,已经吃完全,将碗筷放下,说道:“我...”柳铁神情忽然大变,抬头看着何东又看看战横和萧雨,战横神情自若,萧雨眉头微蹙,柳铁退后两步,右手握住刀把,嘴角溢出一丝血痕。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