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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秉严老教授,京城大学执教国学半生,退休之后仍任京城大学客座教授。闲时在家研究《周易》,忙时发表发表文章,做做演讲,晚年生活充实,建树颇多。

大学开设风水选修课程,正是周秉严领头,与不少研究易经的学者联名建议,近年得到批复的。

周老教授的门生里,最特别的当属夏芍。她年纪最小,与周秉严的师生情谊也不起于大学,而是十年前青省东市的小山村。

自当初村中设宴,为周老教授践行,一别五年,夏芍、周铭旭都已来到了京城大学。五年不见,夏芍今天对看望老教授之行,心情还是很激动的。

今天去周教授家里的,只有夏芍和周铭旭。元泽等人没见过周教授,第一次拜访,带太多人去也不好,因此只有夏芍两人去。

香港来的朋友们已经一早返回,龚沐云留在京城别馆,称有事要办,住段日子再走。徐天胤……

徐天胤回了徐家。

周教授住的小区离京城大学不远,正是职工区分的房子。老教授国学泰斗,名誉钱财都不缺,生活却还是很俭朴。小区一看就是老区了,楼道略窄,楼下停放着自行车和几辆私家车。夏芍和周铭旭上了二楼,两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周铭旭今天还似模似样地穿了身西装,走到门口停住,有点紧张。

“这里就是了,我家有二爷爷家里的地址,我们应该找得对。不过,我们今天过来,也没提起跟二爷爷打电话说一声,会不会太唐突啊?”周铭旭站在门口,紧张地看夏芍。

夏芍一笑,“你以为我们不打电话,周教授就不知道我们来京城大学了?他老人家只是不知我们哪天过来而已。只当是个惊喜,敲门吧。”

周铭旭深吸一口气,看起来比昨晚去参加舞会还紧张,他放下礼品,整了整衣服,这才敲了门。

门打开后,出来的开门的人夏芍和周铭旭却都不认识,是名中年男人,四五十岁,已经有些谢顶,鼻梁上架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古板的文人打扮。

“你们是?”男人打量两人。

“呃,请问这是周教授家里吧?”周铭旭以为找错了门。

男人又打量两人一眼,目光落在夏芍手上提着的名贵礼品上,顿时蹙眉,看起来很不喜欢,“这里是周老教授家。不过,老教授不收礼,今天也忙,你们请回吧!”

说完,那人很不客气地要关门。

“等等等等!”周铭旭也不怕手被挤着,死死扒着门框,那人果然手一松,诧异地看着他。送礼的人见多了,不怕手指头被挤掉的还是头一次见。

“我们不是来送礼的,是来看我二爷爷的。”周铭旭急道。

“二爷爷?”那男人愣住。

“周教授是我二爷爷,她是周教授的学生。我们都是京城大学今年的新生。”

那中年男人这才好生打量起了周铭旭,见他脚下放着礼品像是青省的特产香梨,这才信了。但这人实在古板,问道:“那行,你们叫什么名字,我进去问问老教授。”

“周铭旭。她叫夏芍。”周铭旭苦笑着看一眼夏芍,大抵也觉得这人古板。

这古板的人却愣住了,眼神直直盯着夏芍,越看越惊疑,“你、你就是周老常提起的那个学生?懂风水的?”

周铭旭一愣,觉得这人眼神都在发光,刚才还一副死板的脸,现在立马活过来似的,拉着夏芍就往里走,边走边叫,“周老?周老!快来快来!”

夏芍当先被拉进去,周铭旭呆木一阵儿,也跟着进去。

里面,一名年逾七旬的老人从客厅走出来,穿着身白衫,略显富态,头发比五年前白了许多,面容却印象中的慈祥和蔼。

夏芍被那古板男人拉着,抬头间见到周秉严,目光微顿,脸上露出暖融的笑意,“教授。”

周秉严一眼就认出了夏芍,这几年,虽然他在京城,但关于华夏集团的报道总是不断,周秉严压根就不存在看见她认不出来的情况,但乍一见她出现在自己家里,还是愣住了,“小、小芍子?”

“嗯。”夏芍笑着,望着老人,“教授,我没食言,来京城看您老了。”

周秉严脸上顿现感动的神情。

周铭旭在后头把门关上,提着东西跟过来,在夏芍身后探头,激动道:“二爷爷!”

周秉严又是一愣,这才找回应有的反应,“胖墩?哎呀!你这小子,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你爸打电话给我道喜,说是你考上京城大学了,我还在想你小子怎么也不知道来看看我呢。”

周铭旭去看夏芍,有点不好意思地憨憨笑道:“这不是刚开学太忙了么?又是报到又是军训的,昨天小芍公司落户京城,还在忙。我们就商量着,今天来看您了。”

夏芍挑眉,看向周铭旭,笑斥:“你这人不会说谎也倒罢了,说话怎么不知道拐个弯儿?这么说,就是我们的不对,一会儿还得给教授赔罪。你若是说咱们特意给他个惊喜,不就可以顺道问问,教授中午管不管饭了?少说,咱们可以蹭顿饭吃。”

周铭旭一呆,周秉严和拉着夏芍手的那古板文人也跟着一愣。

稍时,惹得周秉严哈哈大笑,指着夏芍,“你这个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样!来看我还得算计着蹭我顿饭,小算盘打得真精!”

这时候,客厅里的人都听到有人来了,于是纷纷走了出来,探头探脑,把走廊堵得满满的。周秉严一看,这才赶紧让夏芍和周铭旭进屋。两人来到客厅,把礼品放下,打量客厅,见果然是中式古朴的装修。从外面看,小区有些老了,周教授家里却很干净,客厅里两架博古架,上面摆满古玩。

客厅中间设茶桌,茶凳。茶凳围了一圈,旁边还拉了数把仿明清风的硬木椅子,足足围成了两圈,能坐下十来人。而茶桌上放着的却不是茶水,而是摊开的书籍资料。

一眼望去,颇像研讨会。

夏芍和周铭旭顿时觉得,今天确实来得不是时候。

而这时候,周教授已向一群学者介绍了夏芍和周铭旭。一听是夏芍,学者们目光刷刷望来,兴奋激动,全在脸上。

“原来这就是周教授常提起的学生,哎呀!看本人和在报道上看,还是有些差别,一时还真没认出来,哈哈!”

“周老一天到晚可是就收集你的报道了,逮着空就跟我们唠叨,说这丫头小时候怎么怎么着,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报纸家里还捆着一堆呢!”

“今天总算见着了,来得正是时候啊!”

嗯?

夏芍挑眉,正是时候?

这时,那个刚才出去开门的古板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出声,“周老,这小伙子真是您侄孙啊?嗨!刚刚差点让我把手挤掉了。”

周铭旭一愣,忙摆手说不要紧。

周秉严闻言笑道:“可不是么?这小子,小时候胖得小肉墩似的,都叫他胖墩。现在长高了,我倒看着瘦了不少,不过还是挺壮实。呵呵,叫他胖墩就行!他爸打电话和我说,在京城大学报了考古专业。”

这屋子里都是学者,一听说周铭旭报的考古,他顿时收获了不少“自己人”的友好目光。

有人当即就笑了,打趣地看那古板学者,“老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这小伙子是你们自己的人才啊,刚才给人把手指头要是挤掉了,哭的可是你!”

宋学文讶然,然后苦笑着拍拍周铭旭的肩膀,“哎呀!小伙子,对不住啊!”

“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小伙子,赶紧拜个师!这位可是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老专家,你小子捡着了!”有人撺掇。

周铭旭明显很惊讶,挠挠头,一脸憨相。

那撺掇的学者见周铭旭这一脸憨态,顿时乐了,“我说老宋,就说你面相学研究得不到家!这小伙子一看面相就不是会来送礼那一套的人。”

这人说着,还似模似样地看起了周铭旭的面相,“你看,这小伙子面不露骨,下巴圆厚,眉不散,眼不斜,这是个挺正派的娃子嘛!一看性情就不张扬,稳重,家庭观念还挺强咧!”

这么一说,一群人都去看周铭旭的面相,仔细端量,像是要端量出个花来。周铭旭长这么大,还头一次受到这样大的关注,而且还都是国内有名的学者,顿时压力很大。

宋学文苦笑,“嗨!我一开门出去,看见他们两个提的满眼贵重礼品,我就下意识以为是送礼来的,我哪知道是自己人?”

“所以说,你本事还不到家,还没养成看人第一眼看面相的习惯。”

“所以说,玄学的很多事,研究好了,帮助很大。就比方说看面相吧,现在什么表里不一的人没有?一看面相,心里有数!要能到这份儿上,少省不少心。”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着观点。夏芍在一旁听着,挑眉,感兴趣地微笑。

周秉严看着,笑道:“我们这些人,成立了个玄学研究会。都是爱好而已,平时放假周末这些有空的时间就聚在一起,讨论讨论,一起研究研究易经。没想到你这丫头今天能来,真是撞上了,呵呵。”

周秉严当初立刻东市十里村的时候,去过唐宗伯所在的后山宅子,知道夏芍在学习玄学易理,但他那时候并不知唐宗伯的身份,只听夏芍说是有传承。他也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才听说了唐宗伯是香港人,玄学泰斗。当时激动得他恨不得夏芍就在眼前,他可是亲眼见过那位老人,这事他兴奋得说了大半年了,今天夏芍突然来看望他,还赶上了玄学研究会的成员聚会,怎能就此放过?

“来来来,既然你来了,那就一起讨论讨论。”周秉严亲自给夏芍拿了把椅子来,招呼夏芍和周铭旭一起坐下,并对众人道,“这丫头那一派可是有传承的!香港老风水堂的,唐老的嫡传弟子呢!”

众人自然早知这事,只是刚才在说周铭旭的面相,话题转开了而已。此时又转回来,一群学者赶紧重新围着茶桌坐下,盯着夏芍,目光灼灼,好似她是那案板上等着下锅的肉,地上落着的金子。

“小姑娘,根据我们研究,玄学门派众多,大多讲究传承。不过现在传承丢得差不多了,很多派是各成一系,各家之言,并不是很全面。你们这派在香港,我们知道的不到,你们门派的历史可不可以谈谈?我们做个资料备案,研究研究。”

“小姑娘,听周老说,你会看面相,看风水,你还会什么?”

“对对对,我刚刚给这小伙子看的面相,准不准?”

这些学者,都知道夏芍还有着商人的身份,但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抵不上此刻对学术的热情,他们不提这事,只问玄学。

夏芍倒挺喜欢这真诚热情的气氛,比那些商场上例行的寒暄叫人轻松愉悦多了。

本是来看望周教授,结果变成了一场玄学讨论会,并且很快进入了热烈状态。

此刻,周秉严家里,气氛热烈。

而就在同一时间,巍巍京城,红墙之内,徐家却正经历一场来自徐老爷子的暴风雨。

书房里,有着徐家成员开会专用的桌前,徐康国站在主位,徐家二代三代成员分坐两旁。这回,可真的是全员到齐。

只不过这一回的家庭成员座次,相较以往,有所改变。

徐天胤一身军装,坐在老爷子左侧,与叔叔姑姑等长辈坐在一排。只是他坐着的位置是首位,其下才是徐家叔叔徐彦绍,姑父刘正鸿,姑姑徐彦英,婶婶华芳。

老爷子右侧,本是徐家三代坐着的座位,今天只有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不是坐着,而是站着的。

徐天哲一身白色西装,低头,脸上谦和的笑容收敛,表情严肃。

刘岚站在他下首,穿着身素色的裙子,长发扎着,越发衬得额上那红肿触目。她低着头,眼圈噙一泡泪,揪着手指头,面对长辈心疼、不解、斥责,夹杂在一起的目光。

但这些目光,都在徐康国威严怒气的目光下,显得微弱了。

徐康国也站着,他拄着手杖,看着孙子和外孙女,目光一落,徐天哲都头微微再低一点,而刘岚则是肩膀缩了缩。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给我说说!知道现在外头徐家成了话柄了吗?!”徐康国表情威严,手杖重重往地上一敲!威严的目光直射刘岚,“岚岚!你说!我让你们干什么去的?”

刘岚低着头,声若蚊蝇,“去看表哥。”

“昨天是你们大哥父母的日子,去陵园祭拜长辈,回来应不应该去见见他?身为小辈,享受着军人用生命和鲜血保卫着的和平,享受着旧社会贵胄一样的生活。难道,不应该关怀一下给予你们这一切保障的人吗?”

这些话,徐康国说得多了,自小徐家三代就是听着这样的话长大的。小时候,听不懂。长大了,听着烦。

徐康国将这些看在眼里,心如明镜,所以才一遍一遍地说,希望总有一天,他们能听进去,想一想。但是建国以来,半个多世纪,徐家二代里除了老大经历过战争年代,老二老三都生活在和平年代。虽然刚建国的时候日子清苦,但他们见到的依旧是徐家的权力地位。国家最穷最苦的年代,他们也没吃过窝头饿过肚子。日子温饱,地位崇高。这种日子半个多世纪,他怎能不知道,徐家二代子弟也养成了不少官场习性?

他们身为父母,在教育三代子弟的问题上,那就更不必说了。他再严厉,要求再严格,孩子们平时也跟着父母住。他们在自己面前谦恭,孝顺,毕恭毕敬。回到外头,那些人恭维逢迎,天天溜须拍马,难免不飘飘然。

这些,徐康国都清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徐家的子女。他其实并不愿把一些话天天挂在嘴上训斥他们,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无力,无奈,打不破。这就是徐家的现状。

徐康国深深的无奈,再这样下去,心性不改,徐家第四代,许就是纨绔子弟了。

第四代的孩子他许能看见,但孩子们长大什么样子,他必然是看不见了。所以趁着他还有力气管第三代,他能做的,就只有多说说他们了。

“那些大的话不说,往咱们徐家说,你们身为弟弟妹妹,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你们大哥?”徐康国脸上怒意不减,威严不减,“可是你呢?岚岚!你来告诉我,昨天在舞会上说了些什么!徐家没有长辈了吗?你表哥的婚事,轮得到你来管?!”

刘岚脸色煞白,噙着眼泪不敢落下。

“徐家的长辈没教好你吗?公众场合,这些话该不该说,你都不知道了?!”

刘岚的父母刘正鸿和徐彦英低头,脸色也白。

女儿昨晚的言辞确实很不妥当,京城如今派系争斗激烈,徐家在这件事上让人看出有分歧来,指不定要应对多少拉拢。徐彦英不解,女儿是娇气,这点她知道,可她不至于这点事都看不清,不该说的话不说,这是她自小就学会的。怎么就能一股脑地往外倒?

徐彦英目光落在女儿额头,看她额角红肿,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想想她昨晚犯的错,她便忍下,一句也不安慰。

华芳在一旁看着徐彦英的脸色,再看刘岚。老实说,刘岚昨晚的事做得真有失水准,给徐家惹了不少事。可她做得再不好,对方也不能打人啊!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粗鲁,教养不好。

但这话华芳今天没说,她看看老爷子的脸色,还记得前天刚被训斥过。

但华芳刚把目光收回来,就听见徐老爷子一声怒喝!

“天哲!”

华芳一惊,听见老爷子点名自己儿子,便赶紧抬头又看了去。

“你妹妹昨晚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在哪儿?不知道制止吗?!由着她?她犯浑,你也犯浑吗?”

徐天哲低着头,昨晚他当然听出那些话不好,但他想去制止,却没有这个机会。昨晚围上来绊住他脚步的,全是有分量的人物。而且,这些人跟夏芍挺熟,都是她的人脉。

那些人是故意的,这点他自然知道。但是想不明白,这些人绊住他的脚步,任由事态发展,目的在何处?

不会只是为了今天,让他被老爷子训斥一顿吧?

昨晚的事,让徐家卷进风言风语里,也给徐家多了很多要应付的试探和拉拢。这对徐家来说并不是好事,夏芍想嫁进徐家,应该一切以讨好徐家或者为徐家着想为主,为什么放任她的朋友,任事态演变?

想起夏芍,徐天哲便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唇角几乎掠过自嘲的笑。

这个女孩子,她要真是想要讨好徐家,昨晚就不会发生在洗手间里的事了。

徐天哲认为自己向来善于观察,洞察力过人。但这个女孩子,是他少见的看不懂的人。

脑中不自觉地又想起昨晚夏芍向她比划的那个手势和说的话,徐天哲便不由眉头又蹙。他已经派人密切注视昨晚说那话的人了,现在才上午,暂时还没得到回报。

思绪兜兜转转了一圈,徐天哲的心思又回到现实。昨晚的事,老爷子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他为什么不能及时阻止岚岚,想必爷爷也知道。他这么说,想必并不是想听他的解释。

于是,徐天哲只是低头,微微鞠躬,“对不起,爷爷。”

“对不起有什么用?昨天晚上那点情况都处理不好,你叫我怎么相信你能把现如今的市长工作干好?”徐康国看向孙子。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徐天哲明白“那点情况”指的是昨晚舞会上的全盘,因此他不出声。华芳却听不下去了,她脸色发白,很急切,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的,就怀疑到儿子的能力上去了?这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她越想越不心安,当即便直了直身子,要开口。但身子刚直起来,徐彦绍就发现了。他狠狠一记眼色瞪过去,瞪得华芳脸上发涨。

她看懂了丈夫眼神的意思——闭嘴!前天教训不够?

华芳被噎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徐彦绍确定妻子不会开口之后,才把脸又转回去。昨晚的事确实是儿子处理得不够好,老爷子训斥两句也没什么。虽然话说得是重,但那也不代表什么。徐家是政治家庭,三代子弟里只有儿子一人从政,老爷子再生气能怎么样?说说罢了。

既然只是说说,听着就是。

于是,所有人就都听着了。

徐康国训斥了徐天哲和刘岚一阵儿,见两人都不吭声,儿女也不说话,这才停了停,看向了徐天胤。

他一身代表荣誉的少将军装,孤冷的面容,端直的军人坐姿。这徐家三代里最让他操心却最让他骄傲的孙子,肩上那金色的肩章刺着他的眼,欣慰与刺痛并重。

他就像是一个徐家流浪在外的子孙,二十多年,总算回到京城任职,回到了徐家。

二十多年在外流浪的日子,没一个日夜,他都难以安睡。常独坐书房,看儿子留下的照片,心牵挂在外。

天天盼,盼归。

如今,他总算是回来了,虽然性情还是那样。但是好在比以前有所改变——他回到了京城,常驻。他有了心仪的女孩子,总算能为一个人展露笑颜,敞开心扉。

好事,二十多年不见的好事。

徐康国叹一声,但又有些欣慰。他看向徐天胤,又看向自己的子女和孙子,道:“我还是那句话,天胤在外为国建勋,功劳你们谁都比不上。徐家的座次,向来是按功勋建树排,我今天让他坐在徐家首席,你们谁有意见?”

谁有意见?

有意见谁敢说?

这种时候,徐家子女又开始了那种默认的套路和发话次序,一切交给徐彦绍先出声,所有人都低着头,表情严肃,眼观鼻鼻观心。唯有徐彦英抬眼看向徐天胤,目光微微柔和。

徐彦绍笑了笑,“呵呵,爸,我们尊重您的意见,全凭您老安排。”

“不是让你们听我的安排,我是在问你们有什么意见。一家人,有话敞开了说。有意见的就光明正大地提,不提就是没有意见,以后谁也不许心存埋怨。心存埋怨也是你们自己放弃申诉权利的。”徐康国看向二儿子。他这个儿子,家里都来官场那一套,他是知道的,所以他说的话,不代表他心里的想法。

所以,今天话他是要跟他们说明白的。今天他们不说,以后谁要是再拿出来提,他就敲谁!

徐彦绍闻言笑了笑,他能说什么?能说有意见?让老人觉得他跟个晚辈争?座次的事,其实不大重要,不就是家里的座次吗?在外面,谁还知道他座次比侄子低?再说了,军政体系不一样,侄子在军,他们一家人在政,互不干扰。不提他看上的那个女孩子,他们之间利益冲突不大。

“呵呵,爸。我能有什么意见?没意见。”徐彦绍笑道。他说有意见,还得听老爷子一堂政治课。何苦来?

徐彦英看着徐天胤,微微一笑,“我没意见。天胤回来就好,在外面太危险了,还是回家好。只要回家,坐哪儿不一样?”

徐天胤抬眼,看向徐彦英,脸上总算有冰霜微融,目光淡淡柔和,点头,“谢谢姑姑。”

徐彦英顿时笑了,欢喜,“快别说谢,一家人,怪见外的。”

徐彦绍和徐彦英都表了态,华芳轻轻蹙眉。

她有意见!

座次不重要吗?虽然这不是旧时候,子孙还讲究个袭爵什么的。但是开国元勋的家庭,国家总是照顾的。座次排在首,等于说是年轻子弟里的第一人,不管官途还是名誉头衔,当然都更多些。徐天胤的性子,给他太多头衔,他也还是那副样子,不如给自己儿子。这不是她看自己儿子好,而是天哲适合官场,多些荣誉,他官途坦荡不说,为徐家不也能争取更多利益?

但这话,华芳到了嘴边,不敢说。

徐家两兄妹都表态说没意见了,她这个外姓能怎么说?而且,老爷子明显是向着徐天胤的,说了少不得挨骂。倒是说不定老爷子还得说她为自己儿子打算,不只体恤晚辈,万一再闹得老爷子对天哲有意见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华芳只得违心道:“爸,我也没意见。”

“我也没意见。”华芳话音一落,刘正鸿便紧接着道。

他是真没意见。说句不好听却实在的话,他是徐家的女婿,谁坐首席也轮不到他,他去反对做什么?但说句到了官场上可能被认为是溜须拍马,却是他真心的话,在徐家,他敬佩的只有老爷子,只要老爷子高兴,他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气氛一下子静了,徐家二代,四人竟然都亲口表示没意见。

徐康国看了他们一眼,心知肚明不能全信,但是今天这话他们说出口了,以后就别想再改,他老头子也不是吃素的!

看了子女们一圈,徐康国点了点头,“好,既然没意见,那今天起,天胤就坐首席了。”

自始至终,他没问过三代的意见,他们是小辈,没资格。

事情拍板决定,每个人心中滋味各知。徐康国却在这时转头看向徐天胤,问:“天胤,对这件事,你有什么对你叔叔姑姑们说的吗?”

虽知徐天胤的性情孤冷,话少。但老人这么做,只是想让他多参与到家庭中来。

徐家人也知道他的性格,此时虽都抬眼看向他,但都在等着他说“没有”。

但这句话没有等来,徐天胤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孤冷得叫人觉得不自在,然后,起身。拿开椅子,退了三步。

徐家人都愣住,连徐康国都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徐天胤也没有解释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解他的军装上衣。

徐家人齐齐瞠目,被这突来的事惊得不知作何反应。每个人都瞪大眼,看着徐天胤脱了军装外套,去了领带,又去解里面军绿的衬衣。直到他把上衣脱完,半身**,站在家人面前。

刘岚脸红着低头,虽然那是她表哥,但她还没这么看过男人。

徐天胤**着上半身,他身材精劲,肌肉并不纠结,但每一分都彰显着力度。男人的力与厉,在他身上体现得完美。

徐家人集体震惊,除了刘岚都忘了移开眼,但这并不是因为面前站着的晚辈身材好,而是震惊于他此刻举动,和身上隐约可见的道道伤痕。

徐天胤修炼玄门内家功法,对身体本就有修养修复的作用,所以他身上的疤痕不明显,小处的都已看不见。但是曾经留下的严重的伤,却是无法全然抹去,在他身上,仍有浅浅红痕。

虽然浅,但此刻在书房里,家人面前,诡异死静的气氛里,触目惊心。

即便是一家人,也没有人见过徐天胤身上的这些伤。本来他就不常在家里,再说了,他这么大的人了,洗澡的时候,谁还跟着去看看?

这些伤,即便是徐老爷子,也是没见过的。

此刻在眼前,老人立刻目光疼痛,看他这个最心疼也最令他骄傲的孙子,举起手,指向身上的伤痕。

他先指向腰间,一道长十多公分的红痕,缝合的针痕已经不见,只留刀伤,淡淡浅红,“五年前,柬埔寨,叛军组织。”

他声冷,目光冷,语言简洁。

在徐家人震惊失语的目光里,他指胸肋一个三角形的红痕,“七年前,密西西比,弹片伤。”

“十年前,亚马逊,枪伤。”他指腰侧红点。

最终,在徐家人的目光里,指向心口旁。那是一处枪伤,也只留下淡淡红痕,却是最致命的,离心脏只有两公分,“十三年前,美国,恐怖组织,枪伤。”

十三年前,恐怖组织……

徐老爷子缓缓摇头,多年不见的悲痛,此刻竟红了眼眶!

那次任务!他第一次出任务,为他父母报仇的时候受的伤。他竟不知道……

这个孩子,他竟什么都没跟家里说!

那一次,他孤身涉嫌,受伤最重,险些丧命,却被当时还服务于南非一家军事资源公司的伊迪所救,在他那里休养了一阵子,也从此结下友谊。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后来,他出任务越来越多,经验也越来越足,尽管有堪比这次还险的任务,但受伤都不曾有这次致命。

徐天胤身上的伤,绝不止这三四处,只是他曾经执行过的任务,有的已经解密,都的却仍在保密范畴,他今天指出的,都是可以提的。

一个人,付出的太多,却只能用沉默的方式做无名英雄。此刻,阳光静好,洒进窗台,照见古朴大气的书房,安逸的生活环境,照见半身**的男人身上浅浅红痕,剧烈的反差,让徐家人失了声。

在官场上纵横半生,遇事不乱的徐彦绍都惊骇,失去应有的应对。

徐天哲抬着头,眼底的震惊难以掩饰,仿佛平生不曾认真看过他的哥哥。这个和他眉眼有着五分相似的人,于他身在两个世界。早就知道,今天却是第一次体会到。以如此绝然带着几分血气的方式。

刘岚也不知何时抬起头来,脸上红晕褪去,眼里泪泡吞下,留两眼通红,眼神惊吓。

徐家二代更是静默,语言简洁,却短短几个字,现枪林刀光。

徐天胤在国外过的是什么日子,今天都在眼前。

“都看见了吗?”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的声音在书房响起,沉痛。

没有人说话,目光都在徐天胤身上,难以转开。

徐天胤却又开了口,“我三岁,失去父母。今年我将三十岁,不想再失去她。谁要我失去她,过这一关。”

他的手抬起来,指向自己心口旁,那处弹痕。

懂他的意思,没人不懂——谁要他失去夏芍,他要人过枪子儿这一关。

今天,本以为徐天胤做此举动,是为了告诉徐家人,他有资格坐徐家首席。竟没想到,他是为了说这句。

他对坐不坐首席并不关心,他只是宣告,他的决定,以及反对他的后果。

还是没有人说话,一连两番冲击,谁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徐老爷子却突然去看刘岚,看她额头上的红肿,问:“疼吗?”

刘岚一愣,反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外公是在问她,她下意识点头。

“疼就对了!不疼不长教训!问问你表哥,他疼不疼!问问你爸妈,让没让你疼过?”

刘岚和徐彦英、刘正鸿同时脸上发烫。

“告诉你们,以后都别喊疼!自己的孩子不教育好,让别人出手帮着教育,就是这样的下场!”徐康国看向自己的女儿女婿,“丢的不是岚岚的人,是你们当父母的人!你们教育失败!”

“那丫头,我看着不错。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徐康国突然转了口风,转头看向徐天胤,语气柔和了下来,“找时间,趁着国庆节有空,让那丫头来家里吃顿饭。”

徐家人集体愣住。

徐天胤看向老人,半晌,点头,拾起衣服,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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