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温晏,我身上的东西,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外貌……我这个,是他们弄的。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给我缠上,也不让我解开,说是底下——我的内里太丑陋,他们觉得恶心。”
他们?
温晏听对方一直提及到“他们”,不用多想,也知道是研究院那群科学疯子。
看来,研究院的人给零留下的阴影,着实不小,三句不离“他们”。
温晏停下敲击桌面的动作,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想了想才开口说道,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探究。
“零,可以拆下它吗?”
少年拿水杯的动作一顿,随后身体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可,可是,他们知道了会惩罚我!”
“一定会惩罚的!一定!”
这次惩罚是什么呢?
打进身体就痛得要死的药剂?不间断的电击?还是泡在腥臭作呕的液体里面?!
他开始死命捶着自己的头,显然是回想起了不好的记忆。
温晏眼中带了不忍,伸出手动作轻柔拍了拍对方的肩,“别怕,已经过去了。”
【你这样安慰人有个屁用!】
对于惊蛰突然而来的吐槽,温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惊蛰爷爷会,那你来。】
【害!我倒是想,只可惜有心无力啊~我只是一团数据!帮不了忙!】
【你应该哄着他,给予他温暖,而不是这样干巴巴的说,“别怕,已经过去了”~】
很好,太阳穴跳的更快了。
温晏此时,巴不得自己聋了,因为惊蛰夹着嗓子,学着刚刚她的语气。
【已经很温柔了。】说完,温晏单方面宣布,她聋了,听不见惊蛰的话了。
看看对面的人,深吸一口气,温晏才继续道,硬是一次性说完了心里的话,“真的,你已经远离那个地方,没有他们了,他们找不到你。
而且,你从小就被要求全身缠满绷带,取下更有利于躲避他们的追捕。”
显而易见的,温晏的话起了作用,零停下动作,敛着眼睑,认真思考起来。
堪堪一息,他又恢复正常,整个人的气质不再死气沉沉,见此,温晏松了口气,收回自己的手。
“温晏,说的对,我懂了,明白了。”话落,零抬起手,穿过额发解开绑在脑后的绑带小结。
接着绕着脸一层一层将其取下,可是才解到眉眼处,少年的手又开始发抖。
他嘶哑的声音询问,“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很恶心,那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是怪物。”
零一时没有开口,脑海中只重复一个想法——温晏说他,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可他们都说,他是个怪物,丑陋的,恶心的,让人害怕的。
但他还是接着手上的动作,他不想让温晏失望,要不然她会讨厌他。第一个视他不是怪物的、愿意和他说话的人,他不要弄丢。
温晏此时就没零那么多想法了,她只是单纯觉得对方拆下绑带,真的会更有利。
毕竟零也说了,他是很小就被这样绑着,面容长相什么的,研究院的那群人可能也不清楚。
只要没有特殊检测仪器,他们都是查不出来的。让零这样做,是因为研究院派出的人,已经快找到稍为边缘的星球了。
如果继续让零这样装扮下去,等研究院的人一来,都花不了什么功夫便能找到,目标实在太大了。
不过有一说一,也不知道零是怎么一个人逃到这么远的地方,偷渡吗?温晏觉得只有这个可能。
这个时候零已经取下脸上所有的绑带,温晏认真的看着,对方眨了眨墨一般黑的眼,开口询问。
“很恶心吗?”
温晏迅速摇摇头,“不恶心,好看。”
该怎样形容少年的一张脸呢?
因为长年被绑带缠住,他的皮肤白的很不健康,唇色透着点点粉,双眼空洞无神。
妖冶又脆弱,是那种只要欺负他,便能很容易被摧残到腐朽的感觉。
少年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那就好。”接着,他忽得脱了外面的白色体恤。
几乎是同一时间,温晏别过脸,她这一动作让零愣了愣,“温晏,是在嫌弃我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温晏只觉自己耳朵根发热发烫,不过好在她不是易红体质,以至于不会让他看出不对来。
她不自然清咳一声,“我不习惯,看别人的身体。”
“温晏是,害?羞?吗?可你是男生,我也是男生,按道理你不会,害羞。”零很努力的去想,曾经他听那些白大褂说的话。
“没有。”温晏深吸口气,心中默念佛家经典禅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前世温晏朋友都很少,就更不提伴侣什么的了,她连男人手腕以上的肌肤都没有看过。
虽然这世文化不一样,穿着打扮比修仙界大胆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温晏到目前为止,还没看过男人上身除膀子以外的肌肤。
沈画斓他们三人,知道温晏她不喜衣衫不整,所以每次洗完澡出来,都是穿戴好了的。
整理好情绪,她转过头面对少年,尽管对方现在什么都不懂,但总有一天会懂,然后再后知后觉回想起来。
按照他那个智商,便会发现点什么,所以这个时候不能留下什么“把柄”。
她开口说,“你继续,我不嫌弃,真的。”
零眨眨眼,带动又长又密的睫毛,这才拿起放在脖子上的带子,接着刚刚的动作,慢慢解开束缚着他的绑带。
温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等对方绕开这一圈绑带后,她的眼神忽得变了。
紧紧盯着对方脖颈中部的暗红色疤痕,她起身走到对方身后,果不其然,这疤痕是一整圈的。
这丑陋的疤痕,就像是将脖子与身体分开,再用手术针缝上。
她忍不住伸出手触碰,随即像是摸到烧红的烙铁,又快速收回手。这一刻,温晏只觉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愤怒,以来胆寒。
少年在对方手触碰到皮肤时,感到些许的痒意,却是转瞬即逝,他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温晏转回到零身前,见对方一脸疑惑的看着她,不免露出安抚的笑意,“没事,继续。”
少年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当零将上身所有绑带都取下的时候,和温晏猜的一样,他的肩膀与手臂的交接处,同样的暗红色疤痕。
胳膊肘也有,手腕处也是,甚至每节手指都是这样……
就是在这一刻,温晏她对幻星研究院彻底失去信任,人体实验是嘛?不可能再让他们开展下去。
【我他妈!小温晏我现在想骂人怎么办!这就是那什么人体实验?到底有多么丧心病狂,才下的了这样的手!】
【我就说,为什么这小孩总有那么一瞬间,像个机器人,像个提线木偶!诡异得紧!】
【做了这样的实验,还理直气壮的说,绑带下的身体丑陋不堪!这些疤痕明明可以修复的,却让它留着。还在精神上一直折磨这孩子,没疯掉也算奇迹!】
【不过,这样也不是表明,这小孩确实很恐怖,他们那群疯子到底都给他做了那些实验,我们也不知道!】
【不行,我要好好去调查一下……还要告诉温沉州,对,要说!我真的太生气了……】
【垃圾研究院,院长谁来着?陈默是吧?!爷爷让他真的沉默!!什么人渣……】
【本来数据就紊乱了,现在更紊乱,狗屁玩意儿的研究院,怎么就不学学造福民众的科技苑!】
【又是疯掉的一天……】
惊蛰在温晏的脑海中说了一大串后,便气鼓鼓的消失了。
温晏回过神,见零正要解开裤带,脱下裤子继续,她立马制止了,“咳。很晚该休息了,下面的可以待会回房间自己解开。”
说完,她怕对方不相信,双眼直直看着对方的,“我的眼睛有点刺痛,有血丝了对吗?”
少年听此,歪了歪头,与温晏距离拉进,认真看了几息,随后点头,“温晏的血丝,有很多。”
“这是要睡觉的信号吗?”
对于零的疑惑,温晏点头肯定,但没想到下一秒,少年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的眼睛,也很刺痛,恐怕也有血丝……但是我睡不着,我已经有一周,嗯……不对,应该是半个月没有闭过眼了。这是正常的吗?”
温晏微愣,一时不知道作何回复,正常是不可能正常的,但她却不想直接告诉他这个答案。
她忽得起身,走到酒店客厅的窗边,这里能够看到A-68整个中心区。
霓虹璀璨,炫彩夺目,是说不尽的繁华。酒店上方的风很大,微凉,抚平了温晏难以形容的情绪。
再次回到沙发边的时候,朝坐在上面的少年伸出手,随后张开掌心,其中放着一颗荧白色的珠子,下面穿了一串铃铛。
“今晚将这个放在枕边,也许有用。”
珠子是普通的珠子,但温晏刚刚往里面注入了一缕神识,她的神识微弱,却没有办法,这是灵魂从上一世带来的。
是比灵力还稀少的存在。
不用精神力,是因为温晏没有发觉对方的精神力紊乱,她便猜也许是药物压迫了神经。
神识用途不太多,但温晏希望有作用。
交代了对方几句话后,见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后,温晏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于零受到的伤害,她也无能为力,原本她对对方的情绪也没有这么复杂,就温沉州让她带,她也就带着好了。
但经过今晚这事,她真的很难受,心揪着疼,灵魂也好似被撕扯着,她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这感觉就像,她曾经也见过类似的,但她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可直觉又告诉她,她绝对经历过……
到底,何时何地发生过?
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回到房间的零,坐在柔软的床上时,整个人还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床铺。软的,香的,干净的。
同研究院的床是不一样的,他的房间没有床,那个封闭布满仪器的房间有。
但那个床一点也不舒服,每次他躺上去,都会被锁住全身,蒙上眼睛,陷入黑暗后便是漫无止境的折磨。
他从小到现在,好像真的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真的很后悔,没有将他们杀个干净……
想到这里,零整个人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杀气好似凝实,看着就让人心惊胆颤。
他要怎么说自己呢?还是太过于蠢笨,只能制造小型爆炸,勉强足够他逃跑。
但没关系,他还会再回去的,毕竟他还有一份礼物,忘了送出去。
从研究院逃出来后,他总害怕被抓回去,神经时时刻刻崩得紧紧的,更是睡不着。
所以为什么不杀光他们?明明控制室已经被他毁了,他们不可能再命令他……
蠢笨!就应该杀回去的!
在没有遇见温晏之前,他都是独自坐在城市最高的楼顶,躺在上面看着星空发呆。
一看就是一个晚上。
可认识温晏后,对方竟然第一天就带他来这般好的地方,还让他睡这般好的床。
他忍不住低声呢喃,“温晏,真好。”
还有手里面的珠子,微凉的,干净纯洁的,像温晏,会将污浊的他涤洗。
喜欢。
温晏此时要是知道他的所有心理活动,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实在是太诡异的想法。
想起温晏的话,零乖乖的将珠子放在枕边,拿在手里的时候,珠子下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听的。
解开所有绑带,他便去了浴室洗澡,洗完之后抓了抓湿润的头发,然后头脑一个念想,“变干。”于是下一秒,他的湿发真就变干了!
躺在床上那刻,零浑身觉得不自在,几秒时间就翻了好几个身,他有点烦躁,直到听到铃铛的清响,他才放松下来。
最后,他没有听温晏的话将珠子放在枕边,而是放在了自己的手里,然后搭在胸前。
他以为他依旧会睡不着,然没过多久,他就沉沉睡过去。
而且睡得很香,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