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走向仙庄深处去了。
剩下我们四个在这竹厅里,半天没人说话没人动弹。
“阿英,仙人不在,先过来坐吧。”兰鹤舒先缓缓动了动。
我点了点头,木然在他面前坐下,转脸看了看楚宜珏。
“倒茶!”楚宜珏脸色十分不好看。
“是!”我转眼一看,桌子上有一套拙朴的石头茶具,一摸发现里面有现成的热茶,就拿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还记得起使唤我,这算是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了。我放下茶壶,再次抬头看着他。他拿起茶杯,手有些抖,勉强端到了嘴边。要喝的时候,突然有一线茶水沿着他下巴流下来,他狠狠地放下杯子,不顾体面地拿袖子用力一抹嘴,气呼呼地自言自语道:“都是命!都是命!算了!”
“大公子?”
“重倒!”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冷峻,可我刚才分明看见他红了眼圈。
我重新递过茶,拿手绢抹干净刚才洒在地上的水。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在对谁说:“人各自有命,爱怎样就怎样吧!”
人各自有命。这话没错。
刚才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仙人的会客竹厅。这间竹厅半遮半敞,与外面的天地融为一体。廊外垂着生机勃勃的藤蔓,几乎代替了门帘。窗口浓浓的绿意也是眼看就要爬进这屋里来。竹厅正中缺了一块地板,那里一口绿苔茵茵的古井。井里的氤氲雾气一直升到天花板中间采光的天井里去。一阵清风拂过,窗外竹木叶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像细雨一样洒落过来。
这真是仙人居住的清心安神的地方啊!
目前,除了等着,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叹了口气,慢慢给所有杯子都添上茶。太子还在生闷气,我怕再惹他不痛快,就悄悄挪到一边。等得无聊时,我忍不住去那口水井上照了照。我虽然出身低微,这副模样也不好看,但是有仙人说的那般不干净么?
“仙人脾气就这样,阿英,你别往心里去!”平时最爱拿我取笑的兰鹤舒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难得地好声好气劝了我一句。
“嗯。凡人哪有胆子介意仙人?兰公子不必担心,奴婢知道这个道理。”我坐回来,看了看静静眨着大眼睛的慕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一句话都没有,从来不知道他心里有些什么。这样也好。
石头杯子里的茶香散发开来,十分陌生却清雅的气味,闻着心里好像比刚才安静了些,我好奇地打开茶壶盖,也没看出来水泡的究竟是什么茶。
“叽咕叽咕叽咕!”一只彩雀从廊下的藤蔓间飞过,惹得藤蔓晃来晃去,我们跪坐的竹地板上影子乱动,都晃到我手上和茶碗里来了。
我忍不住后面望了望,一重重的淡青帘子也随着微风摆着。帘子后面好像还有桌子、铜鼎之类的物件,可能是仙人修仙用的宝物吧。
又是一阵清风吹过,带着另一股陌生的香气过来。
可能是仙人在后面施法时候焚的香吧。
“叮——”一声清冷的琴弦声在远处响起。
我看了看另外三个人,他们也往那个方向望去,看来是都听到了。
“嘣——”
一首琴曲悠然响起来,我放下茶杯,怀着敬畏之意地坐正了。宫里虽然乐声不断,但是一张素琴在清寂山野里弹出的声音像那茶香一样,是宫里不可能存在的清新。
琴声的韵律像水波一样,随着微风荡漾而来。
我心里突然一软。刚才还在暗怪,在这么干净清雅的地方修行了一百多年的仙人怎么长了这么个暴脾气。其实,我们这些在世上刚刚活了二十年上下的年轻人,见识是多么浅薄。一切在他眼里不就是可气又可笑么?这么好的琴声也许是他亲自弹的,是为了安抚我们这几个不知所措的人的心吧。
青纱悠悠,琴声铮铮。
在这突如其来的幽雅安宁里,我倒是也像开了悟,有点领会到书里写的“无牵无挂,无欲无求”了。
青纱与草木的影子在我眼前微微晃着,听着琴声,我好像看见了弹琴的手。
但不是仙人的苍老的双手,而是一双年轻人的手,纤长白净,十指尖尖,兰花一样,在琴弦上有条不紊地舞动着。
是在这里学道的道童?还是偶然到访的仙子精灵呢?我不禁微微一笑。
这双玉手的形象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近,径直伸进了我的衣襟。
尖尖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我的皮肉。
“啊!”我惨叫一声蹦起来,随即一头栽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左右乱滚。
“阿英?!你怎么了?!”那三个人一见我突然尖叫打滚,都吓得放下杯子凑过来。
“我……我不知道……”我像是怕他们,一看他们要过来立即一翻身滚远了。“我疼……你们不要过来!!!我,我疼啊……”我想摆脱开那双手,但是我抓不住它,也甩不掉它。难忍的疼痛从胸口渐渐蔓延到了肚子,它是要把我的躯干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