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赶紧把人放下来呀!”我赶紧从落雨的喜悦里回过神来,抹把脸上的水,跑上坛去。坛上的人也刚刚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抬架,手忙脚乱地去给太子妃拆行头、解绳子。
巫女们那被雨淋得扫把一样的羽冠还都支支棱棱地扣在脑袋上,她们不上前去解救太子妃,反而围圈跪着咕咕哝哝唱诵着什么。
“你们远点!你们不许下手!”我赶过去把靠得近的几个男侍卫都扯出来,拉了几个女侍卫上前围住太子妃,帮她遮雨掐人中。穿玉片的绳子有的断了,我们去碰就哗啦散了。钻出的星宿,雕出的飞鸟走兽都掉进泥地里。我找了找,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就脱下外衣来,拧拧水,擦净她脸上残留的红色。
雨越下越大,不管是酒还是巫术造成的狂热,都渐渐被冰冷的雨水浇灭了。人不能这么扔在这里,别说太子妃本来就身子弱,本来没事也会被雨淋出病来的。我焦急地转头看向还跪在雨滴里念念有词的巫女们,不经意却看见了坛下一个男侍卫正笑嘻嘻地搂着我的女侍卫,拿袖子给她擦脸。我的个亲娘,这打架还要打出秽乱宫闱来了。我赶紧把太子妃的头从我腿上搬到旁边姑娘腿上放着,跳下坛去把女侍卫一把从男侍卫怀里拽出来。我抬手指了指那个还一脸懵的臭小子的鼻子,说:“祈雨已经完了,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还在这胡闹!”说完就拉着那姑娘远远跑回了祭坛上。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造次,回头吩咐这个不敢抬头的姑娘,说:“你把地上玉片都捡起来兜着,一片都不准少!”
我不打听他们的编号。想也是因为这半天大怒大喜,我自己的胳膊筋儿还哆嗦呢。这俩人也就是一时忘情就失了分寸,先放他们一条生路吧。这一大群人,这半天里哪能记住谁打了我,我打了谁?另外,用巫术祈雨是皇上的密令。社稷坛里面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得烂在肚子里。
“下边的都别愣着,都金刚不坏了?!不怕雨了?!赶紧往屋里收拾东西!”我把人都骂动弹了,指挥着别人重新在太子妃身旁跪下。她还是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我们喊她掐她都没有一点反应。这里没有太医,我又不懂巫女的规矩,不敢随便搬动她,只能先抬着胳膊遮在她头顶,心急如焚地等着那十个巫女发话。
那十个人摇头晃脑,念念叨叨,突然一齐直愣愣地倒在泥里。我本来憋着劲想说话,这一下吓得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一个还没醒,那十个也过去了,这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太子妃的眼皮动了动,张开了一条缝。
“娘娘!娘娘醒了!”我赶紧招呼旁边的人。
她皱皱眉头,睁开眼睛。
“娘娘,是我!我!娘娘还好?”我拿肩膀蹭了蹭脸上的水。用眼角撇着巫女那边,她们摇摇晃晃都自己从泥里爬起来了,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我低头问太子妃:“娘娘,咱们接下来怎么着?回宫?来,微臣先扶你下去。”
“回宫。尽快回宫。”她从苍白的嘴唇里吐出一句话。
“好,咱们回宫,微臣这就去安排。”我和旁边的人一起把虚脱得冷白冷白的太子妃架起来,叫另一个姑娘也脱了外衣拧干,先给太子妃遮在头顶上,叫别人去帮那几个巫女。
日子多了不下雨,人都傻了,出门都不记得要准备雨伞油布了。我心里暗骂着自己,先搀着太子妃去旁边房屋里避一避。神厨那里兴许还能生把火,烤个火烧个热水什么的,等把太子妃安顿下,我就赶紧跑出去叫车马。神厨里确实有点热乎气,跟来的宫女早把水烧上了。我出去招呼:“女的都到这间屋里,男的都去那头那间去!我去看看车马怎么样了,若是准备好了,咱们立即走!回宫再好好收拾!”
“统领,你在屋里呆着吧,我们去看就是。”一个正站在台阶上拧衣服的男侍卫把衣服随手扔给别人,大摇大摆走进雨里。
“你辛苦啊!”我也觉得浑身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巴不得赶紧去屋里都脱下来拧拧,把糊了半张脸的头发重新绾绾。“哎,你叫我啥?!”这大半天,我刚明白过来。所有人今天都只穿着布衣,光着头。一样的模样一样的声音,他怎么认出来我的?!
“统领啊!”他回头笑道:“虽然没穿官服,除了当统领当惯的,谁自己就冒出来到处管事?!”
“就是!”其他在外面拧衣裳倒鞋的男侍卫也跟着笑道:“好一个到哪儿都得说了算的横婆娘!看看到时候哪个敢娶?!”
“我呸!”刚骂了一声,我突然想起这不是贫嘴的时候,赶紧正色喝道:“这是神仙的地方,还有娘娘在这儿,不许胡说八道!”
“是!统领!”他们嘻嘻哈哈地跑回屋里去了,还学着我的模样叉着腰。
我自觉无趣,回到神厨屋里。看见一个宫女拿着方薄薄的小丝绸手帕在帮太子妃擦头发。我看着费劲,可是在神厨里转了半天也就找着块抹布。我把抹布放在她们旁边,爱用不用吧。太子妃现在也够狼狈的,身上那件红袍子淋了雨掉颜色,现在脚边一汪红水。
“娘娘带替换衣裳没?”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宫女说:“再去烧锅热水吧,让大家都喝些。”
宫女应声去灶前忙活了。太子妃自己拧着裙角,说:“本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娘娘真厉害,还是眼看着就把雨求下来了!”刚才在地上跪着歪着的,弄得满腿满屁股的泥浆,我就在她面前蹲着。
“这种法子,不好总用的。雨是下来了,可是得罪了神明,早晚得还。”她小声说。
“还?”
“没事,这不关你的事情。你们这些人今天也都跟着受苦了,回去会放赏。”她抱着膀,歪头看着满屋的人。我看看四周,凑上去低声说:“娘娘,微臣得问句不该问的话。今天这场祈雨,太子殿下知道么?”
她诧异地抬抬眉毛,没作声,随后摇了摇头。
“娘娘,微臣要说的正是这个事儿!虽然是密令,但是,这件事,依微臣看,得告诉太子殿下。”
“为什么?”她冷笑着看着我。
这话……这话不好明说啊!
从大处说,别人糊涂着就算了,这未来的储君不能不知道,今天这雨不是他们在龙庙道貌岸然、装模作样求下来的,是他的妻子躲在这儿拼着性命求下来的。从小处说,两口子回了家,怎么解释今天折腾出的这一身伤痕?还不如就说实话算了。我又不好随便说出来,太子最介意的就是身边人合计事情瞒着他。
“瞒着图个啥?再说,瞒得住?!”我想不出怎么说好,恰好听见外面有人喊我,我就赶紧起身出去了。
刚才出去看车马的人喊我,一边踩着泥水往回跑,一边嚷着:“统领,鸢英领!这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我上身就剩了一件贴身中衣,没在屋里呆还好,刚在屋里呆了半天,再出来就嫌冷,这会儿特别不耐烦。“你慌张什么,车马怎么样?还能跑啦?”
“不是,这事情你快来看看!”
“能出什么事?!”我没好气地跳下台基,顶着雨跟他跑下去。
跑到社稷坛门边,他就小心翼翼地停下脚步,说:“统领,你可好好想想怎么办……”
“这么大雨,磨蹭什么?外面还有鬼不成?”我被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得睁不开眼,没等他说完就拉开了木门。
门外立着一匹洁白的高头大马,虽然鬃毛尾毛都湿透了,仍然器宇轩昂。马边站着一个人,还能有谁。
太子手里打着把纸伞,肩上披着块油布,身上那身晴空一样碧蓝的祭祀礼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你看怎么办?”那个男侍卫躲在门后小声问
“还,还怎么办?赶紧回去让大家都把自己收拾利索!迎太子驾!”被太子的幽黑的眼睛一盯,我真是死的心都有,赶紧俯身奉上正正经经的大礼。“不知太子殿下降临,微臣知罪!”
“牵马。”太子丢下这句话,径直迈步进门。
我说什么来着,瞒不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