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岂会不知?!”梅师父下床来,打开妆奁,用牛角梳子梳理着头发,慢条斯理地斩杀着我这点念想。“当然是成不了的!但是正像统领说的,既然日子不多,那就更得加紧练习,凡是能练到七分,咱就不能只出六分的力!所以我才抛家舍业地搬到这里来,跟你们日夜在一处!统领说要讲道理,梅某说的这些,是不是个道理?”
“是道理!是道理!”我无奈地吐了口气,回去扯开被子躺下,趴在枕头上对她说:“那我再跟梅师父商量件事情,你们那边一个个身量纤纤跟小春葱儿似的,光跳舞不吃饭。我们这边干的都是出力气的活儿,一天就指着这口饭撑着。就这么几天了,这吃饭的事儿能不能别拦着了?”
梅师父仍然是柔声细气,答得不卑不亢。“统领你今天也觉出来了,跳舞也是力气活儿,哪里轻松?少吃一点儿不要紧的,我有数!还是刚才那句话,既然就剩这几天了,能轻盈多少算多少!”
我顿时觉得十分挫败,竟然一件事都没商量成功,可前后想了想,还是堆起笑来徒劳地央求道:“我还有句话得跟梅师父说,您也看见了,舞剑这事情来得突然,当时让我找几个伶俐人,也没告诉我是什么事儿,我就没做更多打算。您也瞧见了,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这几天里一旦哪个伤着不能动了,咱们这整件事情,别说是六分,一分都没有了!”
“统领就放心吧!这些我都有数!”她绾好头发,打了个呵欠,说:“且不说我身上跟你们一样,担着皇上的旨意,单在我这手底下开过筋的人都有多少了!”
“您有数就好!”我绝望地背对着她闭上了眼睛。
她冷笑一声,走到我床前,说:“没有倒头就睡的好事!转过身来!”说着就掀被子来抓我脚腕。
我还没顾得想就一个鹞子翻身给了她当胸一脚。
“你……”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
“哎哟,这事情弄的!”我赶紧跳下床来扶她起身,说:“忘了早跟梅师父说好,我睡迷糊的时候别乱动我!要怎样,先打声招呼嘛!”
她心有余悸地捋了一阵胸口,狠狠地说:“躺下!在我这儿没有倒头就睡了的好事,得接着拉腿!”
“哎呀别啊!”我扑腾一下跳到床板上蹲着,吊着腿睡觉的罪不是没受过。有的人一下子伤了好多天都动不了。“我明早上一早还得去银芳宫送四殿下上学,万一弄个腿麻腿瘸的……”
“你没事的!我有数!”她不由分说地给我把左腿拉起来系在搭床的椅子背上,手里拎着一捆布带出去收拾其他十个人了。
“梅师父,千万先打个招呼,先出声叫醒了再动手,别再让人踢着打着!”我愁眉苦脸地躺在只铺了个薄褥子的硬板上,在她背后叮嘱了一句。
她出去一趟又回来,看了看我还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吊着,放心地躺下睡了。
我忍着膝弯和腿根传来的阵阵疼痛,闭上眼睛。为什么我这几天刚想起师父来,就立刻有了一个变本加厉的“师父”呢?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还敢不敢自己想点心事?!
朦胧中我想起了师父的那尊瓷观音,说那是她的师父留给她的,她师父又是小时候从某位娘娘发怒砸的东西里把这尊还算完整的观音偷偷捡出来藏着的。师父的师父年纪大了之后没去厚福庄,而是整整齐齐站着死在了御花园里,倚着一棵树,嘴角带着一点血,远看还以为是在站岗。发现她没有气息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尸身已经僵硬了,所以她躺进棺材去的时候也还保持着一手按刀的动作。据说,她神色安详,死时候应该没受罪。
师父出宫时候却没有再把这观音像留给我,她说我心里压根儿没有菩萨,留给我也没用。
我睁开眼睛,听着梅师父那边已经入睡的沉稳气息,悄悄起身把那带子解开,小心翼翼地把腿放下来——说不定端午一过完,我也会像师父的师父那样,不受罪地静静死了?所以,现在我听这酸老女人的,去受这闲罪?!
师父的师父我没见过,但是我知道太后一直非常器重她。她死后,太后有时还会把我师父叫过去,说说以前的事情,随手再放点赏。太后总跟师父说:“八十,你师父来世定会托生成一个男子,有一番作为的。这辈子当女人不适合她,所以她早悄悄地去了。”太后最愿意提的就是兵乱那时候,敬王爷楚宏赉的兵一度险些攻破宫门,鸢英卫竟然真给挡住了。
可是师父回来给我讲的时候,加了一句实话,她师父说自己并没有那么英勇无畏,回过头来对太后和一宫惊慌失措的女眷说不必惊慌,再转过头去看着宫门的时候,却吓得在心里直求菩萨。
所以她们都认为那尊缺指头的瓷观音菩萨是灵的。
菩萨被师父带走了,现在我遇上难事,没有菩萨可以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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