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嫔又屈膝福了福,方退了下去。
苏茉儿便冲宜嫔笑道:“那就劳宜嫔主子跟奴才来瞧瞧,把这法儿传授给御茶房上的嬷嬷们。”
宜嫔这下才肯站起来,面上那些许不快的神色一闪而逝:“嬷嬷这话可就折煞我了。”笑着这句话,娉婷走了出去。
孝庄望着那穿着雪青缎子旗袍的背影微微摇头:“都说宜嫔好热闹,前朝的热闹她也喜欢的紧呐,一张巧嘴惯会打听事儿。”
康熙与宜嫔相处时日不短,此刻眸中光芒一沉,淡淡说道:“孙儿心中有数。”
孝庄见他这样一本正经,不免又笑道:“也别都把人想的左了,皇祖母不过提个醒儿,她待我也算孝顺,仔细你回头疑心过了头,寒了好好一颗心。”
康熙点点头,才冲祖母说:“上回孙儿跟您说,台湾一事孙儿尚有些未决,才来讨老祖宗的示下。”
听到皇帝问及朝政,孝庄神色虽淡,眉梢却是一挑:“听说大臣们建议你丢弃台湾,即便是取下也宜租借给荷兰?”
康熙放在炕桌上的手微微收紧,语气坚定如石,说道:“孙儿不这样想,姑且不论台湾与大清百姓份属同源,只说台湾定则江海定,江海定则东南定,东南定则天下大定,这台湾就非取不可。孙儿以为尚有待商榷的是如何取,而非是否取,尤其是主帅之选,必须遴选敢当重任、才略优长、熟谙军事、善于海战的人才。”
孝庄神色微凝,正色问:“你还是觉得将郑氏击退的那个水师提督万正色不好?”
康熙点头:“万正色此人极力主张防守海疆,反对出兵-台湾,孙儿以为水师提督是直接指挥并决胜海战的关键,让万正色去万万不能济事的。”
孝庄端起茶来轻抿一口,看向孙儿:“那你有了合适的人选了?”
皇帝顿了顿,目色中满是沉毅:“是,孙儿决定启用施琅。”
孝庄缓缓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手中缓缓拨动着念珠:“我记得这个人是顺治年间归顺我大清的罢,只是一直没有重用?”
皇帝答:“只因施琅长子施齐和侄子施亥在郑氏麾下听用,故而孙儿心怀疑虑。上月里姚启圣已查明,施齐和施亥两家已被郑氏灭口,弃尸大海,施琅又着实是人才,孙儿才动了些心思,只是……朝廷里声音不一,索额图认为,施琅此人‘不可遣,去必叛’。”
孝庄不语,听着皇帝继续说道:“因此孙儿也是沉吟不决,前儿陆续召了大学士李光地等几人来见,或有说施琅此人气量不足的,但对他的才略无一不是大为褒奖,李光地夸施琅‘治海才略无人能比,是继郑成功后第一人’。”
孝庄浅浅笑道:“既已拿定了主意,就不需犹豫。”
皇帝道:“孙儿知道,只是跟皇祖母说说,听听是否有不周全之处,毕竟台湾一事,兹事体大,若一举不成,失了士气,朕在朝中便再难筹划此事,满族亲贵第一个就不会答应,台湾远离京城,海战不同于陆战,孙儿有许多没把握之处。”
孝庄见孙儿对利弊得失分析地头头是道,心中便多了些底气,只点头道:“你有这样的宏图大志,祖母也为你高兴,怕是列祖列宗在天上也要为你荣耀,你想谨慎些总是好的,恰好常宁现在福建,兄弟是臂膀,你们要时常联系着。”
话音刚落,只见宜嫔走了进来,行了个礼,笑道:“嫔妾已将鲜**蒸上了,来回老祖宗和皇上一声,那酪过得片刻便可得了。”
皇帝微微点头,含笑道了声辛苦,又冲孝庄道:“朕知道皇祖母一直惦记着五弟的婚事,也因这几年战事不断给耽搁了,朕回头就给五弟下旨,除夕之前务必叫他回来陪老祖宗守岁。”
孝庄目中满是欣慰,微微颔首。
皇帝又笑道:“孙儿预备着午膳时唤施琅前来面圣赐食,再嘱咐他几句,这会子便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来行了个家礼。
宜嫔见此问道:“那糖蒸酥酪万岁爷不尝尝么?”
皇帝神色温和,理了理脖子上挂着的朝珠,抬手在她肩头拍了拍:“前头有事,你只管服侍老祖宗先用,再打发人给朕送去就是了。”
宜嫔面上难掩失望之色,并在腹前交握着的双手收紧些。
皇帝走出几步,又折回身来安抚她道:“朕前朝事多,你在这替朕陪陪老祖宗。”
宜嫔方展颜应了,亲送皇帝出了慈宁宫,又折身回来同孝庄说话讨趣。
不多时那酥酪得了,宜嫔一分数份,乾清宫她自去送,容悦、德嫔、端嫔等处皆有一份。
宜嫔的贴身宫女雁回亲自拿巴掌大的小食盒盛了酥酪,往永和宫去,六宫里常来常往,静蔷自然认得她,忙将人让到殿内稍坐,自回东暖阁禀告。
永和宫布置温馨舒适,颇像寻常门户之家里一样,德嫔盘膝坐在炕桌上端着本书看着,炕桌上已严严实实摆了三四本书籍。
待听得静蔷禀报,只叫她去把人请进来,雁回是个机灵的,只含笑把来意说了,又拿出青瓷莲花碗里的酥酪来。
德嫔含笑叫她转述谢意,又叫静蔷去取封红给她。
雁回不动声色地将封红捏在手心,拇指和食指略略一捻,嘴角不由向下撇了下,却又极快地含笑谢恩告退。
静蔷自然瞧出她那细微的神色,自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省检了,因此常被后宫中人说小气。
她亲自将人送出去,折回暖阁,见主子对着一堆书愁眉不展,不由笑着说道:“主子这必是要用功考状元了。”
德嫔瞧着书上的字只觉一个头比两个大,只叹道:“我哪敢奢求考状元,只是趁着乳母带了胤祚去花园子里透气玩耍,看上几个字,等这个小磨人精回来,更是看不成了。”
静蔷不以为然道:“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主子若实在不愿意瞧,又何必太过于勉强,前儿您和宜嫔娘娘帮着贵妃娘娘料理宫务,也未听说用这些酸文假醋的。”
德嫔与静蔷主仆一路扶持至今,感情甚好,因此也倒不遮掩:“你哪里知道,万岁爷如今是越发高深了,前儿说了句‘上行下效’,我勉强猜出意思来,那日又说什么‘郑人实履’‘鸥鹭忘机’的,直唬地我半个字也不敢说,深怕闹出了大笑话。”说着将手中书随意翻了翻,无奈摇头:“这些字我如今已能勉强认得,可叠在一起又不知何解。”
静蔷见她一脸痛苦之色,少不得又劝道:“左右咱们万岁爷喜欢娘娘也不是为这个,娘娘莫要过于忧虑了。”
德嫔摇头,她总觉着,只有通些文墨,皇帝的宠爱才能长久,听闻前儿容贵人得宠就是因往乾清宫送了一张诗笺的缘故。
正在此时,听见外头骄楠禀道:“娘娘,容贵人来瞧您了。”
容悦出身不同寻常,又圣眷正隆,永和宫的人都聪明谦逊,自然知道应对。
静蔷见主子下颌微抬,一壁挑帘子迎出去,一壁道:“今儿也巧,贵客一波接着一波来。”
容悦含笑进了暖阁,手持一把檀香扇骨浅粉薄绸荷花折扇微微掩口笑道:“我才往御花园逛逛,口渴了,找姐姐讨杯茶吃。”
德嫔从炕上下来,笑着吩咐静蔷:“还不快去备茶。”一面又让她往炕上坐,德嫔微微打量着她,见她穿了件浅樱色斜襟落梅茧绸旗袍,发髻上不过三两对响铃碧玉短钗,一把赤金双股钗,说话间宜喜宜嗔,端的是极可爱的。
德嫔双手轻覆上小腹,生胤祚之后,腰围到底没回去,虽皇帝再三说笑说并未在意,到底日后也当克制了,毕竟后来人是源源不断的。
容悦收了扇子,见桌上摆着一碗酥酪,不由笑道:“这是什么,瞧着冰爽开胃,姐姐宫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德嫔见此只笑答:“是宜嫔打发人送来的酥酪,我一向不大爱吃这些腥膻的东西,妹妹既喜欢,尽管自用。”
随行的春早面上便浮起一丝紧张之色,正想找个由头为主子推掉,只见主子已不见外的取了银匙挑了一勺子酥酪吃下去。
在容悦看来,她自己一顿不落地吃着避孕的汤药呢,还有什么可提防的,若要提防,便连一碗茶一块糕点也别吃了,德嫔又是谨慎人,既是她说的,想来不会有什么。
她尝了这样一口,只觉那味道果然清爽怡人,忍不住又挑了一勺道:“这酥酪倒半点不膻气,还甜滋滋的,姐姐快尝尝,不然我可就全吃了。”
德嫔瞧她这模样,委实有些忍俊不禁:“怪道端姐姐和荣姐姐都说你是个爱吃的,不必留,都吃了罢。”
容悦倒有些不好意思,又见桌上摊开着一本论语,随口问道:“姐姐在看四书?”
德嫔面上微赧,笑着说道:“没事翻着玩的,想着等胤祚长大些启蒙了,问起我,我也好知道些。”
容悦盛了一勺子酥酪放入口中吃着,心中猜想德嫔是想学些学问傍身,可这论语哪是这般好学的,小时后女先生追着打着她还可着劲儿的偷懒呢,她心道,吃人嘴短,便帮她一把罢,于是笑说:“倒也是,只是这论语读起来枯燥乏味,六阿哥去上书房启蒙,自有精通的滚瓜烂熟的先生教导,回到姐姐这里,姐姐若再说这些,六阿哥还不嫌唠叨,倒是把些名词佳句、诗词歌赋春风化雨般熏陶的好,这点子上妹妹倒是有经验,给姐姐支个妙招儿。”
她本就厚脸皮惯了,只挨着德嫔坐过去嘻嘻笑着说道:“姐姐不如看看故事话本,那个又有趣又有好诗词,打发着时间就把学问做了,如何?”
德嫔将信将疑道:“故事话本,怕不是正经书罢。”
容悦才想起这个关节,并非所有人都如她这样不知忌讳的,况且德嫔也不会信任自己,索性把球踢回给皇帝罢,想到这又笑道:“也不都是的,皇上那里似乎就藏了不少既正经又有趣儿的,姐姐不防要些去。”
德嫔心里留了意,见静蔷端了茶来,只含笑把话题揭过,说道:“妹妹不是渴么?喝茶。”
容悦接过茶碗,打开来轻嗅茶香,瞧了眼水中流窜的叶底,只因拿青釉的茶碗装着,倒也瞧不大清楚,隐约是信阳毛尖,又似乎是南京雨花茶,她浅尝一口,颊内回味醇甘,不由笑说:“这茶娇气,若同那果蔬,胭脂又或点心油污在一处放,就染了杂味,姐姐照料的好,这春茶的滋味儿还这样纯净呢。”
德嫔微笑道:“皇上爱吃茶,咱们少不得多留心一些,就这些雨花茶还是谷雨后内务府分下来的,似乎也就我这里还有些。”
容悦点头,又道:“雨花茶味浅色淡,还要选旧年积的雪水方能澄净出味儿,这玉泉山的泉水虽好,却平白添了一分甜意,倒是把茶叶本身的醇甘之意抹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