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捧上茶来,想来托盘、茶叶等都还未收拾出来,故而直接端了进来,容悦接过一瞧,不过是拿寻常的水泡了些六安茶,连那茶杯也是寻常青花的盖碗。
皇帝倒不以为忤,温和地接在手里。
李德全躬身进来禀道:“回万岁爷,永寿宫的太监宫女在外头等着给主子们请安。”
皇帝只掀开那盖碗轻轻一扇,微风将茶香送至鼻端,会品茶的人便已知茶的好坏,当下他只将那盖碗往旁边小几上放下,含笑道:“叫进来罢。”
宁兰忙搬了一只绣墩在一旁,扶容悦坐下。
紧接着一个宝蓝色太监服色,红绒结顶暖帽的太监和一个雪青色弹墨绵袄,青缎夹背心的宫女。身后又跟着一对小太监和小宫女,均是清一色的宫装打扮。
那太监磕头说道:“奴才永寿宫首领太监周济给万岁爷请安,给容小主请安。”
紧接着那宫女也恭谨请安:“奴才永寿宫掌事宫女莫春早叩见万岁爷,叩见容小主。”
随后小宫女太监们才一一请安。
皇帝温和地望了一眼容悦,容悦见他在此,却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唇角牵起,转向那帮奴才,视线只逡巡一圈,底下伺候的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即便不言不语,唇角挂着笑容依旧如此有震慑力,容悦从未见过皇帝驭下,在旁一时怔住,手中端着的一杯茶,也忘了喝。
半晌皇帝方问周济道:“你先前在哪宫里当差?”
皇帝问话,做奴才的自然跪着回话,周济不敢丝毫松懈,只恭谨回道:“回万岁爷,奴才原本在掌礼司当差,是书吏太监。”
皇帝又问:“你既在掌礼司当过差,可知掌礼司主责为何?”
周济见皇帝有意考教,忙叩了个头道:“掌礼司有郎中、员外郎、主事、赞礼郎、司俎官、司祝、司香、司碓、笔帖式、书吏,掌内廷礼乐及考核太监品极。”
皇帝微微点头,又问:“你可知宫里太监的品级?”
周济又答:“回万岁爷,有四品总管太监,六品副统管太监,八品首领太监,而下有使监、笔贴式太监、侍监等,还有没有品级的小太监。”
皇帝细细盯了周济一眼,说道:“机灵又守规矩,”说着看向李德全:“你挑的人不错。”
李德全哪敢应承,只满脸堆笑道:“万岁爷交代的差事,奴才不敢不尽心。”
春早听到这话,心里却有些发虚,皇帝亲自拔擢了首领太监,一方面自然是爱重主子的意思,另一方面却又牢牢将主子把控起来,若换做孝昭皇后,断会觉得膈应,可她偷眼瞧去,容小主唇角噙着笑意,凝在皇帝身上的目光却满是歆慕和崇拜,她不由感慨姐妹两个如此迥异。
正胡乱想着,又听皇帝对她说道:“你是积年服侍的人了,想必妥帖,日后要更加严谨才是。”
春早忙叩头应:“奴才遵旨。”
皇帝才点点头说了两句大面上的话,又吩咐李德全赏赐宫人们些财物,周济才带着众人退下。
皇帝转头望向容悦,笑道:“日后就再见面就容易了。”
容悦思及这些日子相思之苦,喜忧参半,只含笑凝睇着皇帝,语声凝噎:“皇上为何待我这样好?”
皇帝只是照例过来给她撑撑场面,当初佟贵妃来时也有,想到二人之间的区别,皇帝不由感慨,又见她目光盈盈欲泣,只抬手捧起她脸颊,柔声问是怎么了。
容悦见皇帝体贴关怀,又思及姐姐与纳兰容若之事,满心里都是心疼,可那些话不能吐口,她亦只摇摇头,婉转说道:“我想抱抱皇上。”
皇帝倒有些诧异,朝帘外看了一眼,隔着薄薄纱幔,众宫人尚在忙碌之中,只觉身上一暖,已被她揽在怀中。
皇帝脑中似乎空白一刻,却也未推开她,两只手擎在半空中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鼻端萦绕着淡淡女子暖香和周遭的素墨书香,她越发柔软的身躯如云朵般轻柔地拥着他,暖着他,皇帝一颗心仿若泡在温水里,却又一时酸涩难当,这天下敬他的人有,惧他的人有,可真正会为他心痛,体谅他冷暖的,又有几个?
他似是情不自禁一般,回拥着她的身子,却无以往的情-欲意味,只是紧紧地箍着她,似乎是汲取一丝甘甜与慰藉,她柔顺听话地似水如棉,由着他揉碎成一把萱草,深深咽到肺腑里去,眼眶不知何时有些湿湿的。
半晌方听她轻叹一声,推开他,他却不依,仍紧紧束着她。
容悦温柔地抚着皇帝肩脊,似乎哄道:“这里乱糟糟的,皇上去别的宫里罢……”
皇帝定一定神,才松开她,转目看了看屋中横七竖八的书籍箱子,站起身来走至书箱处弯腰捡了两本略翻看着,半晌从衣襟中掏出一块鎏金怀表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说道:“这会儿是未时二刻,朕帮你整理一会儿,待申正时分再回乾清宫。”
容悦才一进宫,一头雾水,此刻并未多想,便应下了。
皇帝读书极多,这里的书几乎都有涉猎,对分门别类亦有见解。
容悦只需听吩咐当当搬运工既可,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已将那些书籍摆好,自己却出了一层薄汗。
这里耳房还未收拾出来,尚不能梳洗,容悦拿着帕子擦脸,却被皇帝牵住了手,听他说道:“跟朕回乾清宫去。”
容悦尚未怎么听得分明,也未反应过来,甚至还未说一句话,已被他半拥半拉着出了门。
李德全早得了吩咐安排了坐撵等候,容悦上了步撵,才开始想……这样是不是犯规矩?
乾清宫也分正殿和东西暖阁,后有围房,暖阁亦分成数间隔断,容悦跟着皇帝进了西暖阁,思勤端着热毛巾上来,皇帝接在手里擦了把脸便去御书房批折子。
容悦早认得思勤,此时见了熟人方略略心安,这一路上想着听来的宫里侍寝的规矩,似乎是要在乾清宫罩房里沐浴后脱得一丝不挂地拿锦被包裹着送去龙床上,想到这心里只惴惴不安,皇帝可什么都没说呀,问谁才好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