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早从富察燕琳那里知道她二婶难缠,因此只微笑颔首便不欲理睬。
富察二太太见此,又道:“若我没记错,六格格接年便十九了,这个年纪还没订婚事的小子虽也有,可家世人品就占不上了,大家伙掉不开脸,只不跟你说这些,我是个老实人,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委实瞧不过眼,才口苦婆心地劝你一回,也别挑门楣了,寻常人家,家里有几个钱,也就是了。”
容悦只淡笑道:“多谢二太太提点。”
富察二太太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犹不解气,又道:“你还真别不肯听……”说着眼角扫过纳兰夫人,悠悠然道:“否则就算给人做填房,怕也没人要喽。”
嗑!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轻响,纳兰夫人将茶杯碰在炕桌上,冷冷扫向富察二太太。
容悦如今有皇帝眷顾,大事早定,轻轻抿起唇角,淡笑道:“多谢二太太关怀,只是前儿入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时,她老人家说,缘分天定,该谁的便是谁的,叫我不必庸人自扰。”
这话有心人听了便要发笑,富察二太太摊上这样的夫婿也是前世做下的缘分罢,富察二太太自然也转过弯儿来,只是见容悦搬出孝庄,也不好再说,只在暗地里揉着帕子,她哪里知道以往容悦只是不跟她一般见识罢了,在芭提雅氏手底下总不会只是小绵羊。
早有丫鬟搬上绣墩,富察二太太一屁股坐下,又笑着问纳兰夫人道:“过了年,前头卢大奶奶的丧期也过了,听我娘家嫂子说,我那二侄女与纳兰大哥儿的婚期也快定了,论起来,咱们也算是亲家了。”
纳兰夫人哪里不知道她屋里的腌臜事,不由十分膈应,略一挑眉,说道:“容若的婚事是由皇上钦赐,什么时候办,咱们也不敢做主。”
富察二太太咭儿一声笑了,一甩帕子看向容悦道:“嗐,亲家这话可就太过谦虚了,谁不知道咱们容若深得圣眷,明相在朝中更是一手遮天,想娶谁不想娶谁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这些话句句钻忍心窝,若容悦果然忘不掉纳兰容若,这会子不知要多心疼,只可惜,她不知道容悦现在早心有所属,因此只一拳打空,不由纳罕。
纳兰夫人听这不着调的话却不敢接,什么叫遮天,不说皇帝,就是太皇太后他们也不敢遮呀,于是便预备同富察老夫人告辞。
富察二太太也似乎觉察到这话说的不合规矩,只又上赶着拉她说话:“听说容若也随扈去南苑了,我那娘家哥哥如今担着内大臣,要扈从圣驾出紫禁城,翁婿一道去,也算有个照应。”
容悦听到南苑两字,才知皇帝已去了上苑,她心底突然落寞起来,只以为皇帝把自己抛在脑后了。富察二太太见此,只以为戳中容悦心事,心底才隐约畅快些。
纳兰夫人只淡淡笑道:“我是妇道人家,外头的事向来都由着他们爷们儿去扑腾。只知道老爷昨儿一大早便同容若出门去,我还对冬郎说,你老子忠心的很,一遇上有政事,便连饭也顾不得吃,你是做小辈儿的,得了空总要略作提醒。”
言下之下,毫不稀罕瓜尔佳家的权势,又讽刺她夫家无能,这下富察老太太面色铁青,她才努力半天想给自己的庶长孙谋个前程,这会子都白费了。
屋中女眷们见此便插话暖场,这个说起自家男人随扈去了南苑,又说皇上赏了一头鹿给自家老爷,偏那老头子打发人巴巴儿的送回来,那样膻气的东西,谁爱吃似的。
众人自然恭维那位夫人有福气,夫家得圣眷云云。
容悦心中憋闷,便也借机告了辞出来,乘车回府去。
她在二门下了车,宁兰早迎上来,笑道:“格格回来了?可吃了酒席么?还是叫下头给您预备晚膳?”一面说一面搀扶她回木兰阁。
容悦在外头还佯做无事,这会子心中苦涩早翻上来,只默默走路不语。
宁兰便望向春早,后者不过摇摇头。
走至进了垂花门,只见木兰阁门前的青石板地上跪着个单薄的女子,容悦只做未见,提步进了门。
宁兰服侍她脱下大氅和昭君套。春早递上暖烘烘的蜂蜜茶来。
容悦接在手里,却无心去喝,只搁在梅花凭几上,目光落在窗前摆的针凿上,胸中烦闷,取了那做了一半的衣裳,拿起银剪作势要铰。
宁兰忙劈手夺过来,略检视一眼,见那件明黄寝衣并未损坏,才道:“巴巴儿的熬了几个晚上,眼睛都熬眍眍了,这会子又要剪。”
容悦只觉心中委屈,丢了剪子拿帕子掩面哭了起来。
春早忙往外头看,见小丫头秋穗在外头门槛上坐着翻花绳,才回来劝解道:“格格莫急,皇上许是事情多,一时顾不上。”
容悦愤愤将帕子摔在地上道:“都有功夫骑射打猎,偏没空记得我,纵是不叫我去,也该打发人来说一声,这样白白撂着算怎么回事。原来我不过是他一件玩意儿罢了。”
宁兰如今也知道皇帝的事,又知道主子打从宫里回来便早早收拾东西,就等着这一日,眼下也气愤不平:“就是,皇上宫里三宫六院的,出行肯定带了妃嫔,今儿一个明儿一个的,不晓得几时才想起格格来,格格知道就好,别为个负心汉伤……”
话音未落,早叫春早捂上她的嘴,打发到厨下去预备热水,只劝道:“格格,可不敢诋毁万岁爷啊。”
宁兰到底是知道些事的,呸呸几声又道:“万岁爷必是事情多忘了,前儿不还借慈宁宫送赏的人给您送点心么。格格别伤心了,万一皇上过会子就派人来,您把眼睛哭肿了,可怎么面圣啊?”
容悦被她逗得噗嗤笑了,她脾气本就来得快去的也快,即便皇帝出行带嫔妃,也是顺理成章罢了,她又凭什么指责?
想到这幽幽叹气,见春早去叫人打水,只说:“罢了,一会儿直接沐浴罢,走这一趟,全身都染些酸气。”
春早也知她厌恶富察二太太,冲宁兰使了个眼色,后者自去灶上吩咐。
容悦泡了热水澡,也觉舒适不少,左右入宫承宠也就那么回事,自己做什么这样当真,日后只要皇帝肯善待钮钴禄家,也就是了。若摊上富察二老爷那样的,还不如入宫去呢。
纳兰容若不就是如此,太上赶着亦是无用,几时见了面,总还是要笑脸相迎,想到这便把这一茬搁下,转头问宁兰:“还在外头跪着呢?”
宁兰点头:“打发她走,她也不肯走,只说还有主子的恩没报,便是死了也阖不上眼。”
容悦便问春早:“你觉得这话有几分真?”
春早不语,宁兰毕竟是同和萱一道长大的,也不愿看她那般潦倒,因此软声劝道:“主子……”
容悦到底说:“去叫她起来罢。”
宁兰睁大眼睛,又听她说:“叫她喝碗姜汤暖暖,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半日,仔细落下病来。”
宁兰欢喜的去了。
比之和萱之流,自己的处境又何止好上一星半点?容悦无心再泡,起来擦干身子,穿了件软绸寝衣,套了貂绒外罩回屋去。
正伏在床上涂抹润体的香脂,突然听外头乱糟糟的,春早放下手中的金嵌蓝宝石葫芦式盒道:“奴才去瞧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