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闲来无事,萧绾心便与苏梦笙二人一同去了棠梨宫找纯贵嫔闲聊。因为棠梨宫中多植梨花,如今到了肃杀的腊月里,再加上久久不曾消弭的残雪,惹得整个棠梨宫更是光秃秃的一片,倒是更显凄凉意味了。
这边萧绾心与苏梦笙二人携手而入,见了纯贵嫔正半躺在榻上,手持一卷书读着,便笑道:“纯妹妹好性子,在读书呢!”
纯贵嫔眉眼一抬,见是萧绾心与苏梦笙来了,便含笑起身道:“原来是姐姐与苏妹妹来了,倒是怪我不曾远迎了。”
“怎会?”萧绾心含笑入殿,只是让蕊珠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方才温然道,“倒是本宫与苏妹妹来的不巧,打扰了纯妹妹读书呢!”说罢,萧绾心便携了苏梦笙按着宁兰的伺候一同坐下了。
纯贵嫔随手将书卷放在一边,起身亦坐到萧绾心与苏梦笙的身边,方才淡然道:“这寒冬腊月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妹妹也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翻着书玩儿罢了。”说罢,纯贵嫔温然道,“宁兰,快给宸妃娘娘和苏贵人上茶。”
萧绾心从宁兰的手中接过了温热的茶水,略微饮了一口,方才笑道:“纯妹妹倒是好兴致。只是不知道,纯妹妹是在读什么呢?”
纯贵嫔眼眸一动,用自己的纤纤玉指略一拂手上的翡翠镯子,低低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书,不过是张岱的《陶庵梦忆》罢了。”
“哦?”萧绾心眉心一动,旋即笑道,“本宫虽然一向不擅于诗书,但对这《陶庵梦忆》倒是颇有耳闻。本宫听闻,这《陶庵梦忆》描绘了许多茶楼酒肆、斗鸡养鸟、说书演戏、放灯迎神等趣事,读起来倒是十分有趣的。”
纯贵嫔笑道:“宸姐姐倒是明白。妹妹一向不喜欢那些造作之书,这本《陶庵梦忆》倒是颇合妹妹口味……”
萧绾心眼眸一动,旋即看向了窗外的凄凉景象,轻声道:“自打本宫入宫以来,便更加向往外头的繁华景象。只是,如今你我皆是皇帝妃嫔,便是不能离开这未央宫了。如此,本宫也只能从书卷之中探寻一丝昔年的时光罢了。”
说罢,萧绾心含笑道:“那一日纯妹妹读完了这《陶庵梦忆》,必得遣人来告知本宫一声,本宫也好从纯妹妹这里讨了书来,好好的读一读。”
见萧绾心眉眼之间颇有哀伤的神色,纯贵嫔便疏懒道:“姐姐若是喜欢,随时拿去便是了。只是——”纯贵嫔眉眼一扬,遂笑道,“旁的也就便了,只是那篇《湖心亭看雪》当真是文中佳品,妹妹读着倒是喜欢地紧。”
萧绾心瞧了一眼外头尚未融尽的白雪,莞尔笑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萧绾心眉心一动,却是无奈道:“只是,这样的旷达通透,都是咱们不能奢求的了。遥想起本宫幼年时,曾经在江南小住。那时,本宫曾与父兄一同在西湖边上赏雪,倒也是能稍稍体会其中的一二情怀。”
这个时候,纯贵嫔却是看了一眼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苏梦笙,遂笑道:“倒是我与宸姐姐说的热闹,苏妹妹倒是不爱说话了。”
苏梦笙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妹妹不过是看二位姐姐如此对答如流,一时不知该如何插嘴罢了。”说罢,苏梦笙叹息道,“妹妹出身寒微,不懂得诗词歌赋,只知道在女红刺绣上用心罢了。二位姐姐如此谈论诗书,妹妹倒是插不上嘴了。”
见苏梦笙言语自哀,萧绾心忙拉住了苏梦笙冰凉的双手,笑道:“妹妹何出此言呢?本宫也不过是整日无聊,只好闲翻诗书,聊以安慰罢了。”说罢,萧绾心柔声道,“说起来,苏妹妹的绣功当真是一绝——”
苏梦笙脸一红,搅着手里的绢子道:“姐姐真是谬赞妹妹了,妹妹虽然绣功略微拿得出手,也不过是小家子的手艺罢了。”
纯贵嫔亦笑道:“宸姐姐说的极对,咱们苏妹妹的绣功果真是极好的。我曾经按着苏妹妹的样子绣过一对鸳鸯,结果呀,那一对好端端的鸳鸯愣是让我给绣成了鸭子。可怜我那时还是在苏妹妹的咸福宫中,当真是贻笑大方了。”
“怎会?”苏梦笙显然有些窘迫,忙搅着手里的绢子道,“纯姐姐极为聪慧,只要稍稍学习便能游刃有余。”
见苏梦笙如此紧张兮兮地,萧绾心与纯贵嫔都撑不住笑意了。如此这般三言两语下来,殿内也是暖意融融,一片和乐。
这个时候,却是纯贵嫔扬声道:“宁兰,你在做什么呢?”
宁兰忙屈膝行礼道:“启禀贵嫔主子,皇上方才吩咐人送来了些绿梅。奴婢瞧着,那绿梅都是极好的东西,便不敢怠慢,赶紧拿了花瓶供上。”
纯贵嫔瞧了一眼宁兰手里头捧的花瓶,却不由得眉心微蹙,冷然道:“你用的是什么瓶子?花花绿绿的,只看得我脑仁儿疼!”
宁兰不知纯贵嫔为何会骤然不快,便只得如实道:“启禀贵嫔主子,奴婢用的是五彩镶金雕花福寿瓶。奴婢瞧着,这五彩镶金雕花福寿瓶十分喜庆,用来盛皇上赏赐的名贵绿梅也是极好。”
只见纯贵嫔撇了撇嘴,不高兴道:“宁兰,你跟了我这么久,怎的还是这般粗俗?绿梅乃是稀世之花,更是梅花中的极品。这样的好东西,你用了花里胡哨的五彩镶金雕花福寿瓶是几个意思?”
“奴婢……奴婢……”宁兰不想纯贵嫔会突然如此疾言厉色,一时也是没了主意。
萧绾心见气氛不对,忙横在中间,宽慰道:“好了,好了,多大事情,竟然惹得纯妹妹你生气了。”
说罢,萧绾心忙转过身来对着宁兰笑道:“这绿梅萼绿花白、小枝青绿,乃是梅花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五彩镶金雕花福寿瓶若是用来放红梅自然是好看,只是这绿梅不同于红梅,乃是极为清雅的。”
萧绾心含笑拿过了绿梅,在花瓶边上比了比,方才道:“宁兰,你瞧,若是折了红梅过来,用五彩镶金雕花福寿瓶供着,倒是喜庆。只是若是绿梅,便是有些不伦不类了。”
只见宁兰半含哭腔,哽咽道:“请宸妃娘娘指教奴婢。”
萧绾心用自己手里的桃花绢子为宁兰拭去泪水,方笑着道:“若是供这样的绿梅,用了青花海纹瓶、或者是白玉雕花净瓶都是极好。若是棠梨宫中有类似清雅之色的花瓶,用上也未尝不可。”
宁兰忙点头道:“有有有,奴婢这就去换,这就去换!”说罢,宁兰忙不迭的去了。
只见纯贵嫔略露嫌恶之色,掩嘴道:“奴婢就是奴婢,一味只知道穿红戴绿,没得俗气。倒是白搭了我这么好的棠梨宫。”
萧绾心失笑道:“纯妹妹何须与奴婢一般计较。更何况,宫女都是苦命人,能吃饱饭已属勉强,自然不懂得纯妹妹的风雅。”
“唉……”纯贵嫔叹息道,“果然是有姐姐懂我。”说罢,纯贵嫔略一挑眉,道,“其实妹妹也不过是整日无事才这般多思的。只是姐姐,启祥宫的那一位……”
萧绾心勉强压制住心中的酸楚,淡淡含笑道:“赵贵人有孕,乃是大喜。如今未央宫中,一后一妃皆有身孕——皇上原本就子嗣稀薄,这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当真是好事情。”
“姐姐——”纯贵嫔蹙眉道,“你就别打量着蒙我了。姐姐一向爱重皇上,怎能甘愿看着皇上与别的女人恩爱生子呢?”
这个时候,苏梦笙却是不安道:“纯贵嫔可别乱说话了,当心隔墙有耳。”
“这里是我的棠梨宫,苏妹妹你怕什么?”纯贵嫔剜了苏梦笙一眼,方对着萧绾心道,“宸姐姐,你可听到宫中的纷纷流言了?”
萧绾心随手摆弄着宁兰拿进来的绿梅花枝,淡淡道:“既然是流言,便不必入耳。纯妹妹你也是知道的,自打本宫入宫以来,这样的流言着实是听了不少,也不在乎这么一句半句的。”说罢,萧绾心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指,随手掐了一朵绿梅花下来。
“话虽如此,”纯贵嫔微微沉吟道,“后宫之中,不管哪一个后妃,得宠是一时的,唯有子嗣才是一世的。宸姐姐,你——”纯贵嫔叹息道,“你对皇上也算不上是无情,眼下的情景对宸姐姐你是大大的不利,你总得想想法子才是。”
萧绾心不欲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周折,便遮掩着道:“纯妹妹,别光说本宫了,怪没意思的。不知皇上近来可还宠爱妹妹么?”
“我?”纯贵嫔哑然失笑道,“左不过因为我父亲是朝中重臣,皇上面子上过不去,便偶尔也来一来妹妹的棠梨宫罢了。”纯贵嫔随即略一昂首,道,“不过,这样也好,省的皇上总来,我倒是难受。”
见纯贵嫔满不在乎的样子,苏梦笙不由得低低道:“姐姐真是说笑了,皇上来你宫中,你还会难受么?”
纯贵嫔深深地看了苏梦笙一眼,旋即嗤笑道:“我的心不在他的身上,自然是不愿意他来的。若是每天都让我跟他在一起,那才当真是让我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