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泰殿中,诸位妃嫔如此唇枪舌剑,萧绾心却只当做没有看见一般,只是吩咐蕊珠拿来了新鲜的果子,双手奉于慕容景天,柔声开口道:“皇上的酒喝多了,只怕是酒气不散。不如尝一尝这新鲜的果子,吃着倒是清爽落胃。”
慕容景天想来是过饮了几杯酒,眼下也是迷迷糊糊地,也是疏于说话。只见慕容景天眉头一挑,不过疏懒开口道:“朕方才听着下头仿佛有人在吵——她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萧绾心赔笑道,“不过是诸妃之间斗斗嘴罢了。皇上看着,难道还觉得新鲜么?”
慕容景天伸出手来,笑着刮了一下萧绾心的鼻子,温然道:“绾儿,你真会说话——”
萧绾心尴尬地笑了笑,旋即剥好了果子,服侍着慕容景天吃了。
正当这个时候,却是延庆王跌跌撞撞地进来了。延庆王晃晃悠悠的,一进门便大喊:“景天弟弟!”
延庆王的这一句“景天弟弟”,让坤泰殿中的诸位顿时吓了一跳。大周皇室是有规矩的,皇子一旦继位,名讳便不能被别人所说。一旦说了,便是大不敬的罪过。尽管延庆王的确是慕容景天的皇兄,可毕竟是帝、臣有别,也不能如此直呼慕容景天的名字。
然而,慕容景天却仿佛全然不在乎似的,哈哈大笑,旋即道:“景涛哥哥!”说罢,慕容景天便颤颤巍巍地要起身。
萧绾心吓了一跳,忙搀扶这慕容景天过去。只见慕容景天一把抓住了延庆王的胳膊,爽朗道:“哥哥的酒喝的可舒爽?”
延庆王不过爽朗一笑,道:“是,本网还不曾尽兴。”
见延庆王也不推脱,慕容景天便是眼眸一动,旋即开口道:“这个好办,后头的静心堂安安静静的,也不闹腾。你我兄弟两个不必管这些麻烦的女人们——走,陪朕你去静心堂再喝一杯!”说罢,慕容景天用另一只手牵住了萧绾心道,“你跟在朕身边伺候着!”
一直默不作声的延庆王妃见慕容景天要带着萧绾心去静心堂,顿时吓了一跳。延庆王妃忙福了一福,道:“皇上,王爷喝醉了,只怕会惊扰了宸妃娘娘。不如让妾身随侍身边吧!”
然而,慕容景天与延庆王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兄弟两个互相搀扶着便走开了。萧绾心无奈,示意延庆王妃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便只得跟随着慕容景天去了静心堂。
这静心堂乃是坤泰殿后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萧绾心见慕容景天与延庆王二人相互扶持着进了堂中,便嘱咐宫人们把酒菜送来。
待一切都打点妥当了,萧绾心只觉得那一日延庆王刺伤慕容景天的事情犹在眼前,便不安地入堂伺候了。只是,萧绾心瞧着延庆王扶着慕容景天甚是稳当,便不声不响地退在一边罢了。
慕容景天喝的酩酊大醉,可延庆王却是目光平静,只是道:“皇上,你喝醉了……”
“可不是!朕……朕……朕醉了。朕,真的……醉了。”慕容景天倒在榻上,眼眸一动,却是开口道:“皇兄,你还记得,咱们兄弟两个第一次喝酒的样子么?”
延庆王眉眼一沉,旋即道:“记得。那一年你才七岁,我才十岁。按着规矩,咱们在那个年纪是不能饮酒的。可是你见着父皇在宫宴上喝酒喝得高兴,便要我替你偷酒来。”
窗外月色融融,延庆王抬头看了一眼,旋即垂下眼眸,道:“那夜的月色,与今夜真是相像。我明明是大周的皇子,可却是跟个贼子似的溜进了御膳厨房,偷了一壶酒出来。待我把酒偷出来,咱们兄弟两个就躲在太极宫的后头,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
慕容景天微微一怔,却是失笑道:“当真是难为皇兄了,还记得那一晚的月色……”
延庆王微微闭目,这才开口道:“父皇生育了许多儿子,可是唯一能与我说上话的,便只有你景天了。我的母妃一直告诉我,我不是嫡子,倘若想争取一个好的前程,便只能去斗,去抢。即便我与你交好,可因为你是嫡子,我是庶子,我也要退让三分,以求保全。”
慕容景天的头脑微微清醒了一些,缓缓道:“淑妃娘娘毕竟是母亲。身为母亲,自然是愿意儿子好的。这样的心思,试问父皇的诸多生育了皇子的妃嫔,谁人没有?也不差淑妃娘娘一个。”
“是么?”延庆王见慕容景天神情淡然,却是不禁嗤笑道,“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一问皇上。”
慕容景天缓缓起身,只是道:“你我兄弟,皇兄有话直说便是。”
“我的母妃——”延庆王喉头一动,道,“我的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慕容景天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宜察觉的冰冷,旋即道:“这件事,当年便已经水落石出了——淑妃娘娘是不慎跌入太液池中溺毙的。”
“溺毙?”延庆王不禁齿冷,道,“我母妃生长在泽州海边,自小熟悉水性。连大海都能驾驭的女人,还怕一个区区的太液池么?”
“皇兄……”慕容景天见延庆王如此失态,冷然开口道,“许多事,都已经过去了。即便朕有心想要讨一个明白,可是皇兄,你也知道,这未央宫中的事情盘根错节,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分辨地明白的。”说罢,慕容景天深深地看了延庆王一眼,旋即道,“皇兄,你只需要记住,淑妃娘娘早逝,是母后娘娘将你抚养长大的。”
延庆王只觉得仿佛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了似的,恨恨道:“是,是母后娘娘把我带大的。我母妃早早地就去了,母后娘娘才算是我真正的母亲。”
“喝酒!”不知何时,慕容景天已经为延庆王斟好了酒,道,“为了那些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真相——来,咱们兄弟两个,喝一杯!”
延庆王从慕容景天手中接过了酒水,随口便猛地将酒水饮下,这才茫然道:“我的事情也就罢了,难道皇上也有永不可知的真相么?”
慕容景天微微一怔,却是连连冷笑,道:“朕是天子,是这大周的主人。朕所拥有的,是大周的整片江山。”慕容景天只觉得鼻子一酸,这才哽咽道:“可正是因为如此,朕所受的委屈与屈辱,也比寻常人要多上许多。朕……保不住自己喜欢的女人。”
萧绾心眼眸一动,心中便已经明白了几分:正所谓“酒后吐真言”,慕容景天话中的那个女人,想必就是仁孝皇后了。
这个时候,延庆王却是漫不经心地看了萧绾心一眼,这才道:“皇上说的可是仁孝皇后么?仁孝皇后国色天香,又极为温婉贤淑,当真是个好女子。只是——”延庆王平静地注视着慕容景天,手却指向了萧绾心,道,“那,这个女人呢?”
慕容景天眼睛一眯,这才道:“你是说宸妃?”
延庆王平静道:“仁孝皇后的闺名乃是‘燕宸’,且宸妃的容貌与仁孝皇后是有几分相似的。我很想知道,是不是皇上对仁孝皇后依旧旧情难忘,所以权当宸妃是个替代品?”
萧绾心不想延庆王竟会有此一言,只觉得脑袋一懵,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萧绾心错愕地看着延庆王,又将自己灼热的目光投向了慕容景天——
“燕宸,她……她,的确是可惜了。”慕容景天勉强一笑,道,“如果朕当初能多信她一些,就不会任凭燕宸被别人陷害了。朕……朕把自己的毕生所爱丢进了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把她活活耗死了……”
萧绾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失声道:“皇上!”
慕容景天瞥了一眼萧绾心,这才道:“朕对于燕宸,只有愧疚。但是,斯人已逝,朕又能如何?只不过是把朕对燕宸的所有愧疚都转嫁到宸妃的身上。朕看着宸妃,就想起了燕宸曾经遭受的屈辱和苦痛,朕就会心疼……朕,会一直爱护宸妃,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朕曾经辜负了燕宸。”
萧绾心只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天崩地裂——
其实,这样的疑虑,自己不是没有过。在自己初承宠时,自己就曾经问过慕容景天,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容貌与仁孝皇后相似,所以自己才能极近盛宠。当时,慕容景天坚定地告诉自己,不是。
但是如今,一切都已经明白了。或许自己的得宠,并不是因为慕容景天对仁孝皇后旧情难忘,而是因为,慕容景天曾经辜负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可是,仁孝皇后红颜早逝,慕容景天的一腔情谊无处发泄,所以才对自己那么好,那么爱重——算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侥幸得到了慕容景天的怜惜罢了。
尽管,那份怜惜,并不是对着自己的。
萧绾心勉强镇定了心神,支撑着行礼道:“臣妾……臣妾去外头伺候。”